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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扪虱”古今谈

2014-04-30 09:52:22来源:福清新闻网  作者:乐山

  “扪虱而谈”的典故,最早出自《初学记》五北魏崔鸿《前燕录》:“王猛隐华山,桓温入关,猛被褐而诣之,一面说当代之事,扪虱而言,傍若无人。”又见《晋书·符坚载记下附王猛》。扪;摸;按。扪虱:摸捉虱子。扪虱而谈:边摸捉虱子,边谈话。形容放达任性,毫无拘束。

  自王猛“扪虱而谈”的故事流传下来,后世诗文就时有提及“扪虱”,“扪虱而谈”。略举数例如下:

  唐李白《赠韦秘书子春》诗:“披云睹青天,扪虱话良图。”

  宋王禹偁《五哀诗·故国子博士郭公忠恕》:“早佐襄阴幕,汉鼎入周室;失志罢屠龙,佯狂遂扪虱。”

  元揭傒斯《题牧羊图》诗:“白昼扪虱眠,清风满高树。”

  明侯方域《王猛论》:“被褐而谒,扪虱而谈,讵偶然哉!”

  清石韫玉《折桂令·自题归来图》套曲:“一个个妙技屠龙,雄谈扪虱,壮志闻鸡。”

  南宋福建罗源陈善以“扪虱”命名自己的笔记文集为《扪虱新话》,还收入《四库全书》。

  于是乎,难兄难弟的鲁迅、周作人,也谈起“扪虱”来。同时代的林语堂也写了两篇:《中国究有臭虫否》、《蚤虱辩》(《我的话·下册——披荆集》)。

  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说:“更因皮肤易破,……衣服便不能常洗。因不洗,便多虱。所以在文章上,虱子的地位很高,‘扪虱而谈’当时竟传为美事。”

  周作人更写了《虱子》篇(《看云集》),古今中外,引经据典,洋洋洒洒,数千言。 说罗素《结婚与道德》一书,曾写道:“……虱子被称为神的明珠,爬满这些东西是一个圣人的必不可少的记号。”周还说:“晋朝王猛的名誉,一半固然在于他的经济的事业,他的捉虱子这一件事恐怕至少也要居其一半。”随后,他还引用了古人扪虱的三则文字如下。

  清·褚人获《坚瓠丙集卷之三·须虱颂、恒言》:

  须虱颂

  王介甫、王禹玉珪同侍朝,见虱自介甫襦领直缘其须,上顾之而笑,介甫不自知也。朝退,介甫问上笑之故,禹玉指以告。介甫命从者去之,禹玉曰“未可轻去,愿颂一言。”介甫曰:“何如?”禹玉曰:“屡游相须,曾经御览。未可杀也,或曰放焉。”众大笑。

  恒言

  张磊塘善清言,一日赴徐文贞公席,食鲳鱼鳇鱼,庖人误不置醋。张云:“张皇失措。”文贞腰扪一虱,以齿毙之,血溅齿上。张云:“大率类此。”文贞亦解颐。

  清客以齿毙虱有声,妓哂之。顷妓亦得虱,以添香置垆中而爆。客顾曰:“熟了。”妓曰:“愈于生吃。”

  然后小结说:“这一条笔记是很重要的虱之文献,因为他在说明贵人清客妓女都有扪虱的韵致外,还告诉我们毙虱的方法。”

  所谓毙虱的方法就是“嚼虱”。即如 宋周密《齐东野语·嚼虱》就写道:

  余负日茅檐,分渔樵半席,时见山翁野媪扪身得虱,则致之口中,若将甘心焉,意甚恶之。然揆之于古,亦有说焉。应侯谓秦王曰:“得宛临,流阳夏,断河内,临东阳,邯郸犹口中虱。”王莽校尉韩威曰:“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虏,无异口中蚤虱。”陈思王著论亦曰:“得虱者莫不劘之齿牙,为害身也。”三人者,皆当时贵人,其言乃尔,则野老嚼虱,盖亦自有典故,可发一笑。

  所谓 “扪虱”的“虱”,并不单指“虱子”,有时也指 “跳蚤”,而往往是“蚤虱”并举。例如《韩非子·说林上》:“太宰曰:吾已见孔子 ,则视子犹蚤虱之细者也”;东汉王充 《论衡·变动》:“人在天地之间,犹蚤虱之在衣裳之内,蝼蚁之在穴隙之中”;晋·葛洪 《抱朴子·交际》:“吾闻大丈夫之自得而外物者,其於庸人也,盖逼迫不获已而与之形接,虽以千计,犹蚤虱之积乎衣,而赘疣之攒乎体也”。

  王力说:“虱子可大别为三种(生物学家会说不止此数):一、白虱;二、壁虱(臭虫);跳蚤(猫虱)(作者自注:跳蚤不是虱类,我受方言的影响,把蚤和虱混为一谈了。)可见王力的家乡广西,就把“跳蚤”也划入“虱”一类。(《龙虫并雕斋琐语·虱》)。钱锺书又把跳蚤称作“跳虱”:“她回来跟才叔说笑了一会,然而从电影院带归的跳虱,咬得她一夜不能好睡。曼倩吓得从此不敢看戏。”(《人·兽·鬼:纪念》)。

  然而实际上,“扪虱”,并不像文人学者渲染的那样有“韵致”的“美事”。对于蚤虱的骚扰,人们早已不堪其苦的了。即如七品官郑板桥也难得糊涂地写道:“九九八十一,穷汉受罪毕;才得放脚眠,蚊虫獦蚤出”(《郑板桥集·潍县寄舍弟墨第三书》)。皖南事变后,老舍在住宅墙头写有一首自嘲:“夏眠不觉晓,处处有跳蚤,夜来噼叭声,失血知多少。”王力说,在法国留学五年(1927—1932),“总共只捉一个虱子”,而1944年在抗日战争兵荒马乱的昆明,“我平均每小时捉虱一个”。而笔者1968年的一次“扪虱”的记录,可谓“青出于蓝”,或可收入吉尼斯纪录。

  童年在家时,不时会听到祖母诉苦说:“昨夜我摸獦蚤,一直摸到屋外树上的鸟儿叫,还没有合过眼。”旧时代生活在穷乡僻壤,没有电灯,连手电筒、火柴、油灯也难得,人们摸捉到的蚤虱不可能起床处治,所以,祖母毙虱的方法,自然也是沿袭传统的老方法:往口中“嚼虱”。

  1968年某夏夜,百年老屋西窗下,一盏油灯前,我正津津有味地读着北京大学学生带回的一本《学习资料》(即毛泽东未公开发表的讲话文章)时,发觉时有蚤獦来袭,就想惩治它。毕竟受过一点科学卫生的教育,不敢学祖母那样嚼虱。就拿出一张16开的白纸放在桌上,再取出一个方块形的挂锁,等獦虱咬到腿上,我就用中食指扪一扪,搓几搓,使其“晕厥不跳”,即放在白纸上,马上用挂锁将它一压毙命,有的吸饱血的跳虱还能发出如老舍所说的“噼叭声”。读了一个半小时,准备休息,就数一数白纸上被我毙命的蚤獦有63只。接着坐在床沿,脚放在踏板上,又有獦蚤不断地咬到腿上,我如法炮制,又击毙了21只。这睡前的两个小时里,我足足扪虱并击毙了84只獦蚤。

  1970年春季,“复课闹革命”,我回到学校。有一天上午,我同海君等人在楼上阅览厅看报纸。他说学校獦蚤真多,我就说前年在乡下老家某夜两个小时里却摸捉了84只獦蚤。他说“我不信,你现场再摸捉几只看看。”于是,我故技重演,大约半小时内,就摸捉到4只獦蚤。四十多年了,老同事聚会时,好记性的海君还提起笔者当年扪虱的趣事。

  改革开放三十五年来,中国社会有了长足的进步,老百姓的居住环境和服饰状况都有了很大的改善。对于这一代的人来说,蚤虱是何许物,大概就不甚了了。笔者三十年来就再没有摸捉到一只蚤虱了。看来中国绵延两千年的“扪虱”古风,大概要绝迹了。幸哉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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