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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心头的绿意

2013-08-21 09:19:19来源:福清新闻网  作者:林肖

  马蒂尔是个坐不住的人。他不停地游走,像一个快乐的山民穿行在青青峡谷、茂密丛林中,和溪水松树对话,向苔藓藤蔓致敬,聆听禽鸟虫鱼的喁喁私语,抚摸山岚明月的羞涩温柔。他休憩在自然的怀抱里,“充满无知,不需要真理和真相”。回来后是一脸自由的阳光,还放了一本《在山上:隐蔽或光亮》在我的案头。

  这本书像招风的树,一翻开,就沙沙作响,在我心头掠过一丝安谧的惊讶:原来城里比山上寂寞多了。是意中也是意外,是欣喜也是无奈。人之一生,有勇气逃离的时候实在不多。我们的双脚,一只是羁绊,一只是逃离,前进一步便要后退一步,结果越挣扎便在现实的泥潭里陷得越深。

  从马蒂尔很自然想到了梭罗。这个生活在十九世纪上半叶的美国人刚一嗅到工业文明的煤烟味,就想着逃离,还留下一本美得让人窒息的《瓦尔登湖》。而今一百多年过去了,《瓦尔登湖》依旧畅销,人们却悲哀地发现,地球其实很小,人类在工业文明的围堵下已近乎无路可逃了。

  悲哀的不仅是人心,更有人类与自然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类话似乎已经说得够多了,但是人这个物种,还是那么奇怪:一边贪婪地扩张,一边给自己唱着挽歌;一边夸耀着“战天斗地”的丰功伟绩,一边鼓吹对自然的仁慈和关爱。不管在哪个时代,好大喜功的人类都要凭借最先进的技术设备,向自然界、生物界发动疯狂进攻,大肆攫取,迅速扩大自己的生存地盘。

  如果知道人类是这样一群疯子,上帝一定会后悔,不幸的是加缪还要补上一句:“荒谬只是起点,没有终点。”于是人类继续疯狂着。

  大多数时候,我们居住在城市里。早晨掀开窗帘,想看外面美好的景致,可填满双眼的总是灰色楼群,呼吸的总是污染过的空气。我们学着耐心告诉自己和孩子们:要善于发现身边点点滴滴的美。这样,果真发现了混凝土森林、玻璃山、金属云、霓虹河……相对于把绿色移到屋里、把动物关进动物园的初级行径,人们创造“第二自然”之美的确想像力丰富。但仅有这些还不够,人们还要向绿色的乡野进军,将绿色一块块分割、吞噬。把高层楼盘建得望不到边,直至变成“鬼城”。是人的壮举;把立交桥高速路编成了诡异的蛛网;是人的聪明,让蜘蛛也甘拜下风。在人的“壮举”和“聪明”之下,树木被砍光,黄尘遮没了天空,河流被染成了“黑水河”,鱼虾只恨自己进化太慢,长不出两条腿逃上岸……村里的老农一边锄着所剩无几的田地,一边打量着闯到家门口的高高矗立的钢筋混凝土怪物,心里直纳闷:这都啥世道啊?

  城市里已经找不到曾经熟悉的韵味和气息,它成了没有峻工日期的大工地。人们被赶进高楼大厦,住进“火柴盒”里,在狭小的楼群间感受着漫天的尘埃、无休止的噪音热浪,还有拥堵的人流车流。抱怨是没有用的,微弱的呼声早被淹没,经济大潮下短视的决断像种子种在了原本真实可抚的土地上,可惜长出的不是绿色的生命,而是钢铁、水泥和各式先进的装饰材料。它们膨胀、伸长的速度远胜于植物,就像野马脱缰四散奔逃,后果不知如何收拾。

  不必问究竟从什么时候起,那清澈的小河、蛙声响成一片的稻田从视野里消失了?浓荫匝地、记录过少年无数欢乐时光的老树,到哪里去了?反正“青青河畔草”、“白粉墙下三树桃花盛开”的朴素已成为奢想。文人学者也不必再为精致的古民居、泛着古老色泽的石板路在粗鲁的推土机前化为乌有而痛心疾首,螳臂当车只会落下被嘲笑的的口实。喜欢推倒了重建的人们,建起了千篇一律的城市面目,推倒了再也无法复原的珍惜、想念之物。当又一个春天的日历如期翻到时,我们只能带着孩子们跑到大老远的山里,指着一方油菜花告诉他们:“看,春天来了。”

  记忆之事一旦模糊,就意味着时光找不回来,反而在想念中增加了砝码。年少时热衷于山水画,常见古代画卷上有这样的场景:暮霭渐沉,落叶萧萧,一位隐者缓步走在山间小道上,他面容清癯,神情似水,一个僮仆抱着古琴跟在后面。山间群山万壑、流水淙淙,几间茅舍若隐若现。现在来看,这种恬淡悠远的意境已是不可寻觅的桃花源了。想想那时的人和山野草木是多么亲近。屋前鸡鸣桑树,田里蛙鼓竞噪;大地上草木苍莽,江声浩荡。人在大地上行走,踪迹深深镌入泥土,山环水复、柳暗花明之后,回首遍地是浓荫。对他们来说,绿色从来不是遥思,而是拂过脸庞发梢的缕缕清风、沾在襟前袖上的浅浅草香。文人们更喜欢到山林的怀抱里雅集宴饮,息林下,游水湄,诗兴酒兴谈兴勃发,脱下了面具,放下了心机,做起了纯粹的人。“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醉而得山水之乐,其乐甚也,古人洒脱的胸襟一直绿到了现代,让今人愈见苍白。

  把自然变成一种信仰来对待,是古人高于今人之处。木心说,人类是用退化来完成进化的。物质每进化一步,信仰就要退化一步,等到信仰寿终之后,人类还拿什么去换取物质的进化?所以“天人合一”的思想只活在古代,在现代没有落脚点。古代人是不知不觉地顺自然而走,现代人却是自知自觉地逆自然而走,而且毫无悔意。文明的进展与自然天生就存在“争吵”,只是得寸进尺狞厉露骨的始终是现代人,自然只有节节败退。当然它报复起来将是致命的,只是我们每个人都以为,在自己短短的几十年寿命里,灾难不会落到头上。沙尘暴、全球气候变暖、水源污染、“癌症村”之类揪心的事,顶多是饭后的谈资、嘴边的唾沫,不会有人把警告的滋味挂在心上。

  走在盛夏午后炎热的人行道上,暑气阵阵逼来,满街的梧桐树不知何时被砍斫得几乎只剩下躯干,街道显得宽阔了许多,心里却一下子空荡荡起来。想起了扬之水在文中写的:“寻芳去迟,不知是砍了还是移了,总之,一街的合欢树,已经成为童年的记忆。”我们还算幸运,童年的记忆里尚有青青的合欢树,年轻的下一代人呢,他们的记忆里会有青山绿水、绿树浓荫的温柔吗?如果真有一天,绿色只在植物辞典里绽放,有谁会对着昨天忏悔?恐怕到那时他们的心也将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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