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老井

　　每次回老家，看着老屋门前那口废弃的老井，凝视井里依旧清澈的水，一种特殊的情感油然而生。

　　上个世纪的家乡，井是乡亲们生活的主要水源，几十户人合用一口老井是普遍现象，每个村基本上也就几口古井，负荷量很大，一日三餐吃喝、洗刷，甚至、灌溉，都靠井水。老家屋前那口古井，就是当时全村仅有的几口深井之一。古井的名字好听，叫“明湖潭”，因毗邻水井有个两亩大的池塘而得名。这井出水很快，农家用水最多的又是在傍晚，大约在点灯时，那水井早已见底。然而只一夜间，第二天早起挑水的妇女，只要把提桶往井里轻轻一荡，“咚”的一声回响，凭感觉就知道又是一井的清水！若含一口在嘴里，那是清甜清凉的！

　　“明湖潭”老井见证着我童年的乐趣。听老人说，这口古井已有上百年时间了。印象中，放学后我常和几个小伙伴趴在井沿，看井里那只时隐时现、不知何时从哪里来的黑色乌龟。童年的好奇心就在这无数次的探看、猜想中溶进那清凉清甜的井水里，那井显得有些神秘。天热了，冲凉水澡又成了童年的一大乐趣。几个小孩子光着身子，吃力地把一桶一桶的井水从头上“哗”地倒下，通体透凉，暑气全消！摇摇头，用手抹一下脸上的水，张开嘴，畅快地喊一声“啊”！两小脚欢快地踏着；有时还打起水战来，把一桶的水使劲泼向对方的身子，水花四溅，欢声四起，直到大人远远地斥喝来才提起水桶跑开。

　　老井最繁忙的时刻要数清晨。早晨井水清澈，白天没空，家里一天用水往往在早晨去挑回来，有人戏称为“抢水”。天刚朦朦亮，通往古井的石板小路就响起早起挑水人急促的脚步声。水桶轻微磕碰，发出“咣咚”的响声，划破了乡村清晨的宁静。不久，脚步声多了起来，人声逐渐杂了起来。古井就在这繁忙声中拉开了它每天不变的序幕。就有几个妇女端个木盆，挤在挑水人中间，几下子洗完家里大小人儿换下的脏衣裤，再匆忙地回家几大口吞下早饭，赶着去出工。

　　傍晚是老井最拥挤的时刻。忙碌了一天的乡亲，吃过晚饭，便不约而同汇聚到这里。女人们大多来洗衣，两个石砌的洗衣窠早被“抢占”，迟到的便蹲在狭窄的井边，在光滑的石灰地面上使劲搓着脏兮兮的衣裤；男人多半来洗澡，光着黝黑的上身，穿条自家做的宽松的粗布短裤，左手拿个脸盆，一边肩上斜挂着羊毛巾，从女人的手臂挤跨过去，顺手提起谁的提桶，往井里一摔，“咣”的一声提上来，“哗”的一下倒在盆里，水花溅到了洗衣女人脸上、衣裤上，立即招来一阵“臭骂”；光屁股小孩两脚欢快地在脸盆里踏着水花。顿时，搓衣声、擦背声、笑骂声、提水声、泼水声、大人斥喝小孩声，交织一起，弥漫整个井圈，融进渐渐西下的斜阳里。

　　农闲季节是老井最清闲的时候。一大早，小小井圈挤满人。男人兴致勃勃地宰杀鸡鸭什么的，大家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地说着话，个个脸上挂着笑容。女人们则蹲在井边慢悠悠地搓着衣服，慢悠悠地闲谈，还趁着热闹委婉地谈论些属于她们的话题。老井便终日洋溢着农家特有的欢乐祥和的气氛······

　　如今，乡村早就有了自来水，许多豪宅配套了自家专用水井，共用水井已渐行渐远，或已成为历史。老井渐渐被闲置一边，井壁长满厚厚的苔藓，刻录着岁月轮回的痕迹。每个落寞的黄昏，落日把光滑的石井栏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老井就像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张着没了牙的嘴，静静地靠在墙脚边，望着通红的落日，快乐地回忆着什么。是啊，尽管岁月在老去，但那清凌凌的井水啊，还是那么甘甜吧？那微微泛动的波纹啊，还轻轻荡漾着当年那份纯朴的乡情，勤劳的本性与乐观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