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恩师

　　王源荣老师离世多年了，可不时不时就情不自禁想起他。

　　王老师刻在我脑子里的第一个烙印，是接连三次对学生声泪俱下的训斥。我读小学二年级时，班上约三分之二是新来的大哥哥大姐姐插班同学。那是王老师苦口婆心动员入学的战利品，大我3岁5岁不足为怪，一远房堂侄竟大我9岁。良莠不齐的“乌合之众”，自然谈不上“战斗力”。在三年上期两次学区统考和一次县统考中，我们班无一例外地在学区“端了椅子”（排名末尾）。评卷回来，王老师少不了训斥我们，声色俱厉之后总声泪俱下。接连三次，回回如此。三年级学生单纯的心啊，被深深震撼了。父亲总说读书为自己读，可王老师为学生居然如此上心！没想到，王老师那由衷的“煽情”教育，竟产生了惊人效应，而大龄学生在学习上竟有惊人的爆发力。从三年上学期半期开始，全班憋足劲，奋力拼搏。到下学期，在同类型的三次考试中，我们班无一例外拿到学区第一名。评卷回来，王老师总笑容满面，笑声不断。我想：王老师心太好了，对学生比学生父母还要关心。我说不出的崇敬王老师。作为班长，我和王老师之间，那时就垒成了师生情谊牢不可破的基座。此后，我更认真学习，更自觉做好班级工作，师生情谊与日俱增。

　　初小毕业后，我升学到附近完小，离开了王老师。六年下期，66岁高龄的父亲一句“我没身价栽培你”，让我的初中升学梦瞬间破灭。在多番努力都没能使父亲收回成命后，13岁的我绝望、愤怒地在班上开始破罐子破摔；但对执意劝我报名投考的多位老师却绝口不提家庭经济困难的实情，只说自己厌学，让苦劝无果的老师极度失望。王老师知道后，专程找我，先是冲我尽情发泄前所未见的怒火，接着伤心地感慨“想不到你这么不懂道理”，继而恳切地做出“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的承诺。他不厌其烦费尽唇舌，我始终不作声。望着他伤心摇头而去的背影，我万箭穿心，涕泪滂沱。几个月后，从父亲那儿知道真相后，王老师开始热心鼓励我在家自学。他扬着手里的《闽侯报》告诉我，自己以前不善于写文章，多练，现在敢给报社投稿了，接着又说了一番自学成才的道理：“你好好自学，一定有好收成。”那时我已在偷偷自学初中数学，他的话对我无疑是莫大的鼓励和鞭策。失学让我陷入无边黑暗，而王老师的鼓励是暗夜的星火，给我温暖，让我看到前方一丝亮色。我后来坚持自学，跟王老师的热心鼓励是绝对分不开的。

　　辍学两年，到1966年暑假，王老师要我到母校初小担任民办教师。之前王老师曾让我教耕读班（夜校），可小学生怎能当全日制学校老师？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证明这是人生机会，证明我具备教学能力，我当然斩钉截铁地谢绝。他找了我父亲，父亲的软硬兼施也没能瓦解我仰望神圣教坛时产生的自卑心理和自忖实力不足的怯场心态。王老师还是不厌其烦地打气，我不容置疑地摇头，是不敢啊！那时就是皇帝来了圣旨我也毫不犹豫地抗旨。恰巧有熟人讽喻道：“听说要当老师了，你高中哪年毕业的啊？”我恨不得地下有个裂缝钻进去。王老师再动员时，我搬出这句话，文化不够力所不及啊！他却说：“这明摆着不让你任教啊！人家叫你别上，说不定打着小算盘，你就服服帖帖听人家的？”又说：“是男子汉就要迎难而上，用成绩告诉人家，我不是高中生，但我做得不输人。林某某老师不也小学毕业，谁不佩服他呢？”我永永远远不忘这些话。也许感恩心、好胜心发挥了综合效应吧，我神使鬼差上岗做不自量力的尝试，从此“混”入教师队伍。那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不是王老师费尽心机的提携，我当年怎能摆脱修地球的命运？那时，手捧铁饭碗和手握锄头柄，天壤之别啊！

　　想起来，王老师关注的目光始终追踪我生活道路上每一个脚步。刚任教的几年里，老师留我在他家吃饭，我简直成了他们家成员；往后，我读师范，拿大专文凭，他总用淳朴的笑容表示他由衷的欣慰；我调到中学任教，调到城里工作，他总用真情的祝愿含蓄转达他善意的鞭策；即便我患了病犯了错，他也不离不弃，久久握着我的手，劝告我别气馁，鼓励我要振作；甚至自己进城看病时，还记着提醒我“你年轻时身体就不好，要尽早注意保重身体”，临走还把“一定一定”、“千万千万”强调好多遍。

　　他对于我，正所谓恩重如山。他在家乡沙浦镇琯下村离世时，才七十出头。想起他，总为自己在他生前过少关注他、尚未对他作任何报答而惭愧万分、遗憾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