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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 间

2012-03-13 08:48:16来源:福清侨乡报  作者:林 肖

  忽然想到了“时间”,在午后对着春雨迷蒙的远山沉思的时候。转眼,又是一年春草绿了。每逢此景,总爱回想起往年此时发生了什么,好以此对照即将涉入的未知的时间涡流。是留恋还是畏惧时间?一时说不上,只知道时间依旧走着迢远的路,过往故事随之老去,未知情节又被它按部就班的钥匙一一打开,就像二三月间山茶花如期绽放那样,没有错位的可能。

  对于生活而言,时间的维度就是向前,刻度就是钟点:七点起床,八点上班,十二点下班……这种由严谨刻板的日耳曼人发明的可怕机械,总是那么精确、冷静,嘀嘀嗒嗒地扭紧人的神经,它的不倦奔走恰恰放大了人类在时间面前注定失败的窘迫。我倒觉得古代的沙漏和更夫的梆声更有诗意。漏中之沙轻缓无声滑落,清脆梆声穿过阒寂深巷飘入人们梦里,那样计算的时间,松驰地坦露着,怀抱无数叙事的碎片,让日子轻柔地化开。而时钟,除了以冰冷的单调裹挟人们一路狂奔,便只有提示一天被切割成二十四个块状的漠然。你恨它,诅咒它,甚至像《喧哗与骚动》里的昆丁那样把它砸碎,再把表针拧下来,但是什么也不能阻止时间把人们钉上不幸的十字架。

  在时间驱赶下,一边是生机焕发百舸争流,一边是斜阳掩映黄花老去,于是我们渐渐清楚地透视了人生,在这透视里,包含着未知的恐惧和无奈,它麻木了生存的神经,销蚀了纯真的笑靥。许多故事烟消云散,有些却沉淀下来,成为生命长河中兀然而立的岛屿。关于记忆之事,人们普遍有咀嚼情节。迟暮美人想念当年的卓绝风姿,下野政客迷恋旧日的叱咤风云;就是暴发户,偶尔也会回味一下孩提时代挖野菜的艰难。绚烂烟花因时间而凝固成蕴藉风流,痛楚舛难也会在时间浸渍下模糊了伤痕,露出昏黄隽永的色泽,所以杜拉斯有理由抛出一句:“比较起来,我更爱她备受摧残的容颜。”

  谈时间,绕不开普鲁斯特,尽管大多数人捧着他那部几百万言的《追忆似水年华》都会遭遇蚂蚁啃骨头的崩溃感,更想像不出怎么会用三十多页的篇幅写一个人在床上的辗转反侧。对这个得了哮喘和花粉过敏症的“怪人”来说,回忆就是对时间和遗忘的抗争。他的漫漫长夜,游荡着梦的呓语,当时的“我”和当下的“我”回环往复对话,凌乱的时间,无意识的联想,一张记忆之网笼罩了全部生活。普鲁斯特的时间哲学便是求证时间没有线性流逝的因果,只有内在的统一;人只在对过去的沉溺中找回自己,救赎现在的“我”。或许文明的走向越来越背离了人对时间内质的探索,记忆真的成了现代人最后一束稻草,普鲁斯特只不过表达了人类最低限度的希望。他的世界深陷过去,在那里,有他理想的一处幸福乐园。

  在普鲁斯特狂热地找寻过去之时,卡夫卡则在现时空间中焦躁不安,福克纳也费尽心机地把人写成“没有未来的存在物”。卡夫卡和福克纳,一个宁可呆在“幽暗的洞穴”里,一个一辈子没有离开他那邮票大小的故乡,他们的“时针”都静止不动。《城堡》里的K没有过去时,空间剥夺了时间的纵深感,他只能在荒诞的现时中忍受折磨。福克纳的小说只有“现在”,不存在发展,昆丁混乱的记忆碎片统统被塞进“现在”这个时刻,膨胀着,像一只口袋悬在半空。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原本在于未知的诱惑,这种脆弱的美丽只生长在博大的土壤里,如果空间毁弃了可供回忆的时间,熄灭了未来的玄机,所带来的就只有放逐与压迫,使其中的每个人如同盘桓在永远无法进入的城堡外,一边不安地等待神秘的召唤,一边忍受着陌生感的煎熬。“这是一个没有时间深度的时代。”杰姆逊的话无疑最浅白最有深意。

  曾经的循规蹈矩猛然撞上一处陡崖,时间之流霎时飞珠溅玉,意想不到的水花闯入我们的视野,我们借此推测世界被改变了什么,比较着想像的幻影,连同隐匿的情节。博尔赫斯是这类把玩时间的诡异高手。他的时间之线引发无数岔道,布织迷宫般的网,网线相互交叉、隔断。时间、空间彼此消解,迷失其中的人沉浸在难以摆脱的幻影中,像个游魂。和博尔赫斯约略相近,托马斯·曼的笔下耸立着幽暗的时间丛林,还散发出阵阵实验室怪味。《魔山》里的四季已经错乱不堪,汉斯和伙伴们在时间门槛内外恍惚游移,时间无异于倏忽无形的怪物,作者只能不断通过测量体温的七分钟让时间恢复一些支点意义。然而这时,奇怪的事出现了:时间开始旋转,生与死的舞步变化倒换。学会了滑雪的汉斯在风雪浩瀚的原野上突然坐上了时间的飞毯,梦见了那么多凶险而美丽景象,走过一条漫长跌宕的思路,他目睹了时间的“美丽躯体”。就是这十二三分钟的时间让世界附上了魔性,时间成为艺术家,一个不断旋转着的艺术家;人对世界的抽象观察,也基本确定。

  窗外的雨忽然大了起来,噼噼啪啪响成一片,四周一下子亮堂许多。我不禁微笑了,这雨点不恰是时间的信使么?无论你在幽深的天空飘浮多远,总会有一种媒介,如纸鸢的线头,在那里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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