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秋 记 忆

　　在传统民俗节日中，中秋应是很浪漫的，明月游云清风，竹影蛙声桂香，举杯仰望吟咏，霓虹焰火晚会，当然，还有数不清的执手、漫步、热吻。这一切，与远古的美丽传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与近现代与时俱进甚至跨越式发展的元素有关。相较之，春节的繁文缛节太多显得有些累赘，端午节有江中之寒难免悲怆。七月七多有泪雨而郁闷，重阳节则残菊泛白显得垂暮。

　　我的家乡在海边。少小时，村前伸展着数里白色的沙滩，用现代的说法，就是黄金海岸。每年，我们对于中秋节的欢度，基本是在这里演演绎的。当日下午，只要没被摊上放牛、放羊或者扒草的任务，我就会和小伙伴们到处捡拾瓦片，傍晚时分，沙滩上就垒起了一座座的瓦塔，很有严阵以待的样子，其高大与牢固的状态，是评判甚至炫耀我们各自能力与本事的标准。在这点上，我敢说，我至少获过一回口头荣誉，否则，就不会把中秋烧塔的前后左右记得十分牢靠。

　　遗憾的是，对于中秋的晚餐印象不清，倘若真要说出个大概，应该就像那道青菜炒小米粉一样潦草，或者像肥肉滑地瓜粉一样迷糊。在那时候，也只有这两道菜，是我们本地最实惠的佳肴。然而不管怎样，反正都在饭后欢天喜地涌向沙滩。

　　开始烧塔了，沙滩上跃动起巨大的火龙阵。说是谁能把自个的塔身烧红，谁就是赢家，然而，这个代价太大，在我们那里，柴禾与粮油几乎同等珍贵。记得有一回，祖母与母亲一边抽泣，一边将一把旧木凳砸了，方才煮熟了一锅地瓜饭。所以，烧塔时没有赢家却都是赢家。所以喊声、叫声、歌声此起彼伏。有一首歌谣被唱得比火光还红：“火呀火，火呀火，你笑我也笑，你说我也说，晚上做好梦，明年做大粿”。其寄托与神往是十分切近和浪漫的。这里的浪漫有点温雅。然而，也有野性的浪漫，比如，在场面气氛高涨时，成人男女之间，踢、拧、拉、扯、摸、撮，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都是很贼的动作。也许是因为村上有多个姓氏宗族，才为此提供了更多的可能与便利。总之，一直到塔火全都熄灭，这些男女还不肯罢休。

　　青壮时代，诸多领域形式主义走俏，而中秋的活动与此成为反比。阶级斗争与反对资产阶级享乐思想是最大的遮蔽。然而，我们普通百姓大多都能像一条条小鱼对着网眼，尽管不畅快，但还能游进游出。倘若你是在家里，团圆饭还是要有的，要是在单位食堂，那就叫改善伙食。饭后，要么去睡觉，要么到屋外看看月亮。城里人如果说是赏月，很可能就有姓资的险情，所以只看不赏，硬是要风雅么，你最好把话说得破碎、零乱和有革命的硬度一点，这有点类似于小学生中一篇蹩脚的作文；乡下人看月，反而看出情调来，比如在门前的石阶上或者生产队的土场边，很有年纪份量的叔伯们会说，你看，月亮上真的有大树，树下还有不少人在喝酒哩。对此，谁也不懂得该如何辩驳与纠正，他们并不知道月亮上环形山与光影的道理。在那个年代，整个社会太不规则，中秋趋于跛脚或者秃顶成为自然。改革开放后，有一年中秋，县城搞了一回以装点瑞云塔灯为标志的庆祝活动，据说规模很大，不少山隅海陬的百姓也闻讯赶来，整个县城万人空巷。那时，我还在乡下教书，没有亲历，十分可惜，但谁都明白，如果将其意义的认识只是囿于生活的层面，很可能就是健全的白痴。此事至今依然被人津津乐道，也足可证明。

　　近十来年，社会生活从万花筒中获得了灵感，你叫中秋将异彩纷呈弱化一点都难。沿袭传统，推陈出新，争奇斗艳，太多的选择会让你无从选择，就像如今的年轻人找对象，无拘无束，且通道路数N多，却一直不遂，只好说，随缘罢。那么，我们再来烧瓦塔、点塔灯么，费事老旧；把团圆饭移到酒店去吗，不如去浙江海宁看大潮；与朋友一起赏月吟诵吗，在文学被不少人看成屁也不是的时候，你亮出的很可能只是穷酸相。当然，还有广场歌会、电视晚会、迪吧酒吧、茶馆麻将、网上冲浪……如何选择？我看也是随缘罢，是的，还有随心随意。都能随心随意了，中秋才有真正的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