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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老鼠

2010-11-09 08:28:51来源:福清新闻网  作者:商家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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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我是被“啪哒啪哒”的声音吵醒的,最初,满眼都是老鼠,就像搓了两天两夜的麻将后开门,漫天都是“小鸟”一样;其实,对于昨夜粘鼠板的排兵布阵,也是牵挂太多。还是赶紧摁亮灯光吧,于是,向阳台走去,纱窗门外,一只老鼠的脚全被固定了,但却是站立着,很英勇的姿势。我发现,它突然利用了我起鸡皮疙瘩的一瞬,强化了与我的对峙。它为什么要对峙呢?为什么不再应用全身肌腱的拉动,再弹跳几下、呻吟几声呢?难道我没有一点慈悲之心吗?此时,它让我看出了老奸巨猾,就像一个特殊场景下的某一种人,在精神意志彻底崩溃之前,面对虚张声势与乞怜两个唯有的选项,首先是选择前者。

  这是一只硕鼠,尾巴像一条鞭子,粗赛我们的食指。很出意料,记忆中,我所见过的老鼠大概只有两只与此相仿。一只是在某工地的食堂里,那时,工友们都说,这太正常了,食堂里的老鼠如果不和猫差不多大,就没有道理了;也是因为树大招风的缘故,终究有一回,被炊事员老李泼到了一桶滚烫的开水,从此背上有了一个图案,像如今报纸上用于回忆对比的黑白老照片。另一只是老同学不久前从他的山区家乡特意带来送给我的,整只剥皮熏烤过的,将近两斤;老同学说,这是山鼠,专吃庄稼和水果的,是他们那地方的特产。不过,看那模样,如果家里有个娇嫩的女孩,非得晕过不可,当我把它接过来的时候,妻子赶紧把脸转了过去,走开了。

  这是在南方。我一直觉得,南方老鼠肯定比北方多,但个头必定比北方的小。尽管我至今没有真切地见过北方的老鼠,但为这个判断提供参照的例子实在很多,如南北之间山的对比、树的对比以至人的对比。假如用这种类比得出的结论正确,那么,我在北方的一次经历就可以有所释怀了,不然老是觉得特别晦气。那夜,睡在哈尔滨某宾馆,就要进入梦乡时,一只老鼠从脖颈间切过,留下的爪痕,让宿友判断出这只老鼠足有家兔大。后来一直睡不着,觉得这太缺少理由,凭什么,仅仅客居一夜,就得这般遭遇,即使我的体肤再怎么肮脏龌龊,内心再怎么卑鄙无耻,也绝不会愿意想到与硕鼠亲密接触的吧。

  当然,现在的问题不是在北方,而我在南方做此推论似乎已跛脚。南北方之间,没什么差别的,很可能只有老鼠,那正在挣扎着的一只就是证据;抑或,如今南方老鼠赶个终于实现了跨越?面对着它,若是以往,我肯定很快用棍子杵击它的头部,让它惨叫、喷血、抖脚、毙命,这次,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它个大,因为它站立着让我感到有人的姿势。究竟是因为它幻化出了人的形态,还是因为我的脑壳里一直有着老鼠特立独行的影子?或者,我也曾经像老鼠在暗夜里奔突,落入陷阱等待处置?

  听某人说过,他的朋友的朋友,每次捉到老鼠,都实行“五步处置法”,一用剪刀去其尾巴与爪子,二用钢钳去其门牙,三用铁钉扎进屁洞,四是让它在地上一阵打滚,五是用手指捏它头部,直到彻底将脑门捏碎。虽然这些做法的技术创新成分还是匮乏,但毕竟还是只有傻瓜才不会在心里弹冠相庆的;相信心地纯洁、善良、美丽的人们,对此至少会掩面争睹。难以理解的是,美国科学家应用太空辐射使基因序列变异的技术,竟培养出像狗一样大的老鼠。某自然杂志说,250万年后,地球又进入冰河期,生物大灭绝,地球将由巨鼠统治。如此,美国科学家的所为容易让人想到什么?也是太不按规矩出牌了吧,他们完全可以先把猫和老鹰培育成不怕超低温的动物,并让猫如老虎、鹰如飞机般大小。

  2

  这些年,生活在小城,究竟逮过多少老鼠,记得并不确切,实在太没必要将记忆投放在老鼠身上,即使能准确说出是一百零八只,恐怕也没资格进入“爱卫会”光荣榜的。可以想见,小城深巷的犄角旮旯地带,那些依然住在老宅、棚屋、板房中的人们,在每一回大灭鼠的活动中,会做出怎样的贡献。十多年前,旧城改造伊始,我首先想到的是,每一天会有多少老鼠被砸得伤残、呻吟、休克,而后被覆盖、碾压、夯进地下,而我们可在没有鼠疫传播的空气里自在地呼吸、漫步、做老人操。不要再皱着眉头,围观摆地摊卖鼠药的家伙一边吆喝,一边指着一堆鼠尸夸耀。随着城市扩张,我们此类想法的冲动属性愈是显见。然而错了,住在小区钢筋水泥的楼房里,夜晚,却是老鼠在你的吊顶上漫步,白天,它又躲进你的空调机里。在你未将它逮住之前,你总是觉得老鼠无处不在,一碗排骨汤肯定拖过老鼠尾巴,一盘水果可能留下老鼠唾液;你的茶杯、牙刷、围巾、内衣必定留下老鼠绒毛;甚至睡觉前还不免想,今晚老鼠会不会爬进胸口或者下裆部位。

  这里有家旧城改造后诞生的酒楼,十年多了吧,是我一帮好友最近经常光顾的地方。某日晚餐间,从包厢里出来,见隔壁房门洞开,下意识地扭头,忽见里面昏暗的灯光下,铺天盖地都是爬动的老鼠。显然,这是临时什物间,地上有一大批刚收进来的残羹剩汁。顿时,我全身毛孔竖立,随着,跺脚、挥手、大嚎一声,就见识了真正集体鼠蹿的宏大场面,像一大网鱼被拉到搁浅,四处炸开,但是,很快归于平静,无影无踪。究竟这个什物间里有多少老鼠,这家酒楼又有多少老鼠,这一条街会有多少老鼠,谁能说得清?说不清,说明只能给个约数,这个约数的大与小,考验着我们对老鼠社会的想象能力。对此,同一餐桌吃饭的一位女士说,恶心,讨厌,以后不要来这里就是了。她一定以为,别的酒楼、餐馆和大酒店是不会有老鼠的。呵!

  至于穷究这酒楼众多老鼠的出处应该不是问题,迁徙与繁殖,就会显得醒目。哪里有更加浓重的油香、腥臭、腐味,哪里的内外四周就会迅速布满网状的鼠路,电线、水管、竹竿、下水道都会成为它们的桥梁,假若公母一对一旦选中养尊处优的地盘,赖着不走,又不遭灭杀,不出半年,这里的老鼠王国必定进入盛世,任你说是隐藏的、潜在的,灰色的还是阳光的,反正都行。那些权威的生物书本都是一个口径,说母老鼠每月分娩一次,每次四到八只,我看根本不止。我想,我家粘鼠板上这只一定是母的了;断其母的,逼死公的,肯定是好主意。然而,据说又是美国一些科学家,面对如今所有的灭鼠办法都基本失灵的状态下,开始专攻如何让公鼠的精子失效的课题,看似长效、周全,但很可能最终又是事倍功半。

  那年三八节,一大帮女士到酒楼饕餮,两个资深美女死于饮酒过度,之后,两位丧妻老公一致寻死寻活,一个自杀到第八回,过去了,一个到第九次还是被人劝了下来。他说,我没了女人,还活着干什么?我十分意外,这些年直接喝到死去的事不算稀奇,即便是女的,想在这方面与男的争雄已不仅仅是迹象,倒是死者老公的无我行为让我唏嘘,且很快触发我的灵感:假如大家在灭鼠活动中齐心协力,刻意做母老鼠的笔录,很可能会形成良性循环;没了母的,公的不是抓狂而死,就是绝食殒命。哺乳动物的多项本能都是一样或者相似的。

  我家乡的深秋,是醉人的季节,折一片霞光,都会裂出香味。家乡在海边,没水田,清一色的旱地,含沙量高,十分松软,特别适宜栽种花生,不仅出产率高,果多个大,而且营养丰富。记不得多少次参加过生产队里的花生秋收,但每次必然要出现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同一块地里,挖出的老鼠常常是一窝接着一窝,社员们喊声此起彼伏,追赶、扑打的小伙乱作一团;有次,远房堂叔把一窝红红的幼鼠捧在手上,轻轻搓了几下,一只接一只地扔进嘴里,肯定超过八只,说是可以疗伤。那时我信了,可现在不信,八成是因为怨恨。不少人都会这样的,厌极生怨,烦极生恨,不是吗。

  3

  那么,老鼠会怨恨我们吗?在一条食物链上,我们处于最高端,老鼠则在最低端,这种状态本应井水不犯河水,然而,这条食物链偏偏是首尾相接的圈,照面、碰撞、咬牙、发狠成为相互关系的公式。这不,粘鼠板上硕鼠不仅对我怒目而视,嘴里好像还诅咒着什么。是的,我相信老鼠也会诅咒的,一些科学家已经把研究的资料公开,说老鼠会听懂人类以及牛马羊等相关动物的语言。既然听得懂,再把意思转换成自己的母语表达,那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在小城搬过几回家,为与老鼠绝缘,每回都有严防死守的措施,把门窗关紧,把空调机穿墙的管洞堵实,把下水道入水口的格子盖压紧,把水龙头和煤气阀旋好,当然,一切都必须适时。以为这样,老鼠要想进入家门,最多只有理论上的三个可能:变成空气流进纱窗,变成阳光透入玻璃,变成电流通入导线。然而,很快就发现,餐桌、灶台、茶几或是这边那边有了黑黑的老鼠粪粒,仔细巡查,不是厚厚的木头窗框出现了穿透的洞孔,就是纱门被切出一个空圆,像事先用圆规画过,这是“活圆”,百倍胜过阿Q的“死圆”。这些都是我亲历的,你说我说假吗?呸,干吗要抬举它们!朋友说,其实这些还都是笨鼠,干了那么多的活计;他说他在家亲眼看见抽水马桶里咕噜咕噜冒水泡,而后就蹿出一只湿漉漉的家伙。以此,他判断说,到他家里去的老鼠是高智商的,相当于十四岁科技少年,到我家的老鼠太平常,属于十岁左右的儿童普通班,因为所有老鼠本来都是天生的游泳高手、潜水天才。朋友平时喜欢幽默,但这话我信!

  上世纪七十年代,老家有一艘生产队的集体运输船,好大,木帆的,常常泊在村前海面上。盛夏里游泳,我第一次登船,就发现里面的老鼠绝非形只影单,小小灶台边,鱼骨、豆渣、木屑、碎花生、鼠粪粒……杂乱了半圈。那时很饿,却引出恶心。同伴与我相仿,发誓雪恨。他很快就捉到一只,拎着尾巴甩着圈圈,之后,狠狠地抛出,有点像运动员抛链球的姿势,然而,它却在海浪中神速地回潜,通过锚缆,上船头、走船帮、爬帆绳,爬到中途,同伴迅速地拉住绳子的末端,大幅度的抖动,它分明在上面荡着秋千,难度实在太大,身手与迪士尼的米老鼠几乎不二,那可是艺术对于老鼠的想象哦。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可这类艺术究竟是来源于生活中的我们还是生活中的老鼠?我看很难分清。

  于是,我就揣测,世界上所有的船只很可能都有老鼠,船上的老鼠可能来自你家或者我家;地球上所有岛屿也都会有老鼠,岛屿上的老鼠肯定是由这艘或者那艘船里游上去的。这种揣测,曾让那时的我产生过天才的自负。然而,有一定阅读经历后,才感到,这太孤陋寡闻了。现在随便拈一二例子来说吧:美国阿拉斯加的“老鼠岛”,老鼠成为统治者,原因是在两百多年前,一艘日本船只在附近沉没。而诸多杂志,相继报道着地球两极的老鼠日益见多的消息。有一回,当我想用这例子炫耀一下广闻博见时,我的朋友,上面说过的那位,突然瞪了我一眼,而后放下酒杯,慢吞吞地说什么事实上老鼠有精巧的神经系统,能互相学习、沟通与交流,比如某地投放一种新鼠药,几小时内消息就会传遍各个鼠群;还说美国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搞氢弹爆炸实验的那个什么岛,动植物都灭绝了,但没过多久,岛上出现了壮大的老鼠群,原因在于它有惊人的进化能力与速度。如此这般,演说者与倾听者的关系起码被颠覆了一个小时。事实上,他刚说几句,我就回过神来,知道自己上当了,特别是在几个男女一起喝酒瞎掰的时候,我不仅没有把住文学浪漫的话题,反而忘了他过去读生物学,且是市里每年降低鼠密度的业务首席。

  4

  我已经不再犹豫了,擦眼,蹲下,使劲,把粘鼠板卷起,这硕鼠终于发出乞怜的叫声,但一切都晚了。是的,我平日厌恶、憎恨老鼠,但不知不觉中,我心室的暗角也在掩蔽着、宽宥着甚至包容着老鼠模式的下流与下作,当我决意要把这一切捋清时,硕鼠愈是惨叫,愈会激发我的快慰。这还需要再说出更多理由么?除非极个别生肖属鼠的90后会愣楞的发问。

  把它扔进楼下垃圾桶里回房后,好久没睡着,似乎总在盘算,它在进入垃圾焚烧炉前,还有多少小时,多少分钟以至多少秒。这种盘算很快扯出了另一链条:人、殡仪馆、人体焚烧炉与活的死人。人类的殡仪馆出现至今,究竟有多少还活着的人被唾弃、被有意无意的强行送进数千度的电火。这些人原本不是老鼠,那么,是什么?是渣滓、垃圾、疯子、病菌的传播者?他们曾经吃过蠕虫、肥皂、死苍蝇和人的粪便吗?曾经有过刎颈、割腕、服毒、跳楼的行为吗?其中没有任何悲壮色彩、已经什么也不顾的自杀,才是真正的丑陋;还有还有……如果有,他们为什么不是老鼠?如果没有,把他们送去的人是谁?是比老鼠还要丑陋、无耻、冥顽不化、残忍之极的动物吗?在我的概念中,只有魔鬼才是最高等级的老鼠,它们都是黑夜的宠儿与旗手。

  我们进入了现代文明社会,学知识,学本事,要把世界改造得更加明亮光彩,写日记,上博客,颂扬真善美,声讨假丑恶,平日里呼应、握手、排队或者优雅地礼让,关键时赴会,女士要与化妆师商讨发型、服式、饰品,男士要西装革履喷一点法国香水;场面上,各类名流人物让我们艳羡不已。我们与老鼠社会的距离似乎拉了很远,然而,老鼠们会这么认为么?弄不好,就在昨夜,世上有一万只老鼠与一万个窃贼分别在不同的仓库里照面。那个著名的基督山伯爵,为了逃离,曾经进入巴黎庞大的下水道,那里的老鼠密集得像簸箕上晒的黑豆,被惊动之后,蜂拥到基督山伯爵的周身,几乎使他窒息;美国作家爱伦.坡的小说《陷坑与钟摆》,写一个人陷入绝境,出于求生的本能,让无数的老鼠在他的身上爬动、撕咬,而后抢吃老鼠咬食的碎渣。这是人么?是的,是被人逼到那种份上的人。有几个能够保证自己绝对没有逼过别人,或者,你如果真的被人逼到那种份上,又将会怎样?

  我知道,快慰只一瞬,这只老鼠走向灰飞烟灭,我还会与别的老鼠遭遇,像阅读一样,獐头鼠目、贼眉鼠眼、抱头鼠窜、鼠目寸光的词汇总在轮番抢占你的视线,你放掉了一本,除非不再阅读,否则就放不掉书本上的鼠密度。不再迂回了,书本上这一类的鼠密度,还不就是人的鼠密度嘛!事实上,写书写文章的人并不公平,常常把脑门窄、眼睛小、嘴巴尖的人做为捕捉的对象,但人类中“鼠辈”的定义,并不在乎这种表面的传神,说不准,搞写作的人外表上有些斯文,但实际上,很可能大多都属于鼠辈。

  那么,我就在写着,我也属于鼠辈么?我曾经在暗夜里像老鼠一样悄悄地磨牙、撕咬、饕餮、搬运、囤积过吗?或者,这种动机与程序大多还封存在内心某个角落?有那么几回,去上司家里,明明属于正常的感情走动,却总是害怕被人看见被人揣测什么;也有那么几次,在统一开展的学习教育活动中,参加书面问答的测试,偷看别人的卷子,掩饰与虚假并行。这些都是因为什么?难道我们还都像老鼠吗?如果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那么,是否可以说,我们大多数人还没有真正摆脱动物本能的自私、肮脏与丑恶的一面?就说我这类的表现吧,与现代人应有的胸怀宽广、光明磊落、纯洁高尚的刻度,差距太大!

  我所以认为南方与北方的老鼠没差别,不仅是因为它们都能把脏乱差享受到极致,把卑鄙无耻发挥到无为的境界,还因为南北之间,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其庞大的空间与内部各式各样的系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差别。由此,你当然还可以想到美国的纽约、法国的巴黎、英国的伦敦、日本的东京……这些现代化大都市,五彩缤纷,明亮耀眼,有着数不清的达官贵人、名模影星,他们在抛头露面、作报告、演说、走猫步、跳舞、喝酒、接吻,这时,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事实上,也有数不清的老鼠就在他们脚下的下水道与各式各样的管网中,或者,还有一只太缺少经验的小鼠,干脆从华丽的吊灯上掉下来,落在艳星的高脚酒杯中。是的,他们也是在与老鼠一起分享空间,一起生活的。嘿,我这里要说的,其实不是他们,而是天下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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