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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良相叶向高(完整版)

2010-10-08 14:12:31来源:玉融文化传播网  作者:陈则东

作者按:本文为作者作客《闽都大讲坛》,主讲《大明良相叶向高》的讲稿整理而成。

  ■ 陈则东

  (一)生不逢时

  叶向高,字进卿,号台山,福建省福州府福清县人,生于明嘉靖38年(1559年),卒于明天启7年(1627年),享年69岁。叶向高生活于明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天启五个朝代,在万历、天启年间,两度入阁,历仕三朝,官至内阁首辅大臣,太子太傅,建极殿大学士,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一品宰相。

  《明史·叶向高传》称叶向高“为人光明忠厚,有德量,好扶植善类。”

  明末清初学者钱谦益赞誉叶向高:“公疏通明敏,小心恭顺,受神庙特眷,当宫府暌隔党论纷呶之日,以调停剂和为能事。”

  清代史学家陈鼎说,“熹宗之朝,群奸扰攘,百佞森立,即使周公为政,安能辅此童昏之君,制此虎狼之众哉!况台山先生乎然。台山在而调护清流,尚可苟延国脉,至台山先生去而明亡矣。”

  汕头大学教授冷东在《叶向高与明末政坛》一书中说,“叶向高是明朝政治史中一位重要人物。综观叶向高一生,为明朝不可多得之人才,就其所处政局之复杂,面对任务之艰难,其政治作风,实系晚明政治之窍要。”

  厦门大学历史学博士崔来廷在《海国孤生——明代首辅叶向高与海洋社会》一书中说,“叶向高是明末政坛上一位举足轻重的政治家,在当时国是日非,局势混乱的政治舞台上,发挥了重要的历史作用。”

  叶向高虽然高踞内阁首辅,掌控中枢,而且深得皇帝器重,但是,他不像严嵩那样,奸诈狡猾,玩弄权术,到头来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也不像张居正那样,大权独揽,威高震主,死后却险遭开棺戮尸,殃及家眷。叶向高一生清正廉洁,光明忠厚,恪尽职守,谨慎为官,为稳定明朝政局,呕心沥血。他先后两次从政治漩涡中全身而退,保持晚节,保存眷属,其生也荣,其死也哀。这样的良相、贤相,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多见。

  然而,叶向高却生不逢时。

  大凡帝王将相,出生时都会有吉祥征兆出现,比如红光满屋啦,飞龙入怀啦,等等等等。这类传说,不绝于史。可是,一代良相叶向高,却出生在野外一个破败的厕所里,除了电闪雷鸣、风雨如磐之外,毫无吉祥征兆可言。

  明嘉靖年间,东南沿海,倭寇猖獗。闽浙百姓,深受其苦,福清是倭乱的重灾区之一。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叶向高的母亲林氏夫人怀上叶向高。这一年,倭寇攻陷福清县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连福清县令叶崇文也被倭寇抓走。倭寇抢掠县城之后,在距离县城三十余里的牛田,建立巢穴,与宁德的横屿、莆田的城厢,成了骚乱福建的三大据点之一。倭寇以牛田为据点,时时出动,四处抢掠,烧杀奸淫,极其残忍。当年,叶向高的父亲叶朝荣已经四十几岁,还没有儿子,一家人对林夫人寄予厚望,希望她能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家里人担心林夫人的安全,就把林夫人送到娘家避难。

  明嘉靖38年,1559年秋天,林夫人即将分娩。福清习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不能在娘家分娩,以免给娘家带来不吉利,娘家人便狠心把林夫人驱逐回去。林夫人无奈,只好离开娘家。这时,雷声滚滚,大雨倾盆,林夫人挺着沉甸甸的肚子,孤独无援,在风雨中艰难行走。忽然,她觉得肚子一阵骚动,疼痛异常。林夫人明白,孩子即将诞生。周围没有村庄,也没有行人,只有路旁一个破败的厕所。林夫人便走进厕所,生下叶向高。因此,叶向高的乳名叫“厕仔”。

  叶向高从诞生之日起,便屡遭绝境,险象环生,好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但是,吉人天相,他都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明史·叶向高传》载:叶向高“数濒死,辄有神相之。”

  叶向高果真有神灵相助吗?

  叶向高在自撰的年谱《蘧编》里,有详细的记载。

  林夫人在厕所里生下叶向高,她抱着初生的叶向高继续逃难。我们可以想象,一个刚刚分娩的女人,滴水未进,抱着婴儿,拖着产后孱弱的身子,在风雨中,踽踽独行,何等艰难!林夫人又饥又渴,举步维艰,濒临绝望。这时候,来了一位和尚,拿几块饼送给林夫人充饥,并且对林夫人说,好好抚养这个孩子,不要丢失。转眼之间,这个和尚就不见了。有人说,这个和尚是神仙。

  在逃难时,婴儿的啼哭声,往往引来了倭寇的追杀,因此,不少人为了保命,不得不上演丢弃亲生儿女的人间悲剧,惨不忍睹。也有人劝林夫人丢弃叶向高,但是,林夫人没有这样做,她说,我老公四十多岁,才有这个儿子,我怎么能丢弃他?要死,我们母子一起死好了!

  林夫人抱着叶向高逃难,好几次遭遇倭寇。林夫人躲进草丛,倭寇用刀枪向草丛乱戳,竟然没有伤到林夫人母子。

  在叶向高两岁那年,为了躲避倭寇,叶向高一家迁往海口。半路上,又遇到倭寇。林夫人抱着叶向高,实在跑不动了。这时,来了一个老人,说是愿意帮助他们,把叶向高抱走,约定在海口桥头等他们。林夫人不放心,怕叶向高被人拐走。同行者说,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了,就按老人说的办吧。在危难时愿意帮助别人,这个老人一定是个长者,你还顾虑什么。便劝林夫人把叶向高交给老人。因此,他们又躲过一劫。第二天,当林夫人忐忑不安来到海口桥时,老人抱着叶向高在桥头等候多时。老人把叶向高还给林夫人,走了,没有留下姓名。有人说,那个老人是神仙。

  叶向高一家,为了躲避倭乱,东奔西驰,颠沛流离,一直熬到叶向高五岁那年,戚继光奉旨入闽,彻底摧毁倭寇盘踞在福建的三大巢穴,福清人民才结束长达二十余年的倭乱之苦。叶向高的父亲叶朝荣带上一家人,准备从海口乘船回家。

  刚要开船时,来了好友王散轩。王散轩也乘船回家,一定要拉叶朝荣一家上他的船,同舟而行。盛情难却,叶朝荣只好从命。谁知,前面那条船,在海上遇上风浪,沉没了,全船的人无一生还。叶向高一家换了船,逃过一劫,安然无恙。

  五岁的叶向高,回到家乡,开始接受启蒙教育。

  叶朝荣晚年得子,因此,对叶向高要求十分严格。叶广彬虽然没有功名,但是,诗文功底颇深。父祖二人,都成了叶向高的启蒙老师。

  古代教育,十分注重做对子。叶向高是做对子的高手。这个才华,在他童年时,就展现出来。

  年关时,福清人家家户户都要蒸年糕。福清人把年糕叫做“糖粿”。

  那一年,叶家结束逃难的日子,回到家乡,准备过年。叶向高的母亲林夫人在蒸年糕,揭开锅盖,热气腾腾,烟雾袅绕,她对叶向高说,我出一个对子,你来对。叶向高欣然答应。林夫人出了上句:“依奶炊糖粿,一团和气;”福清方言,“依奶”就是“母亲”,“ 炊糖粿”就是“蒸年糕”。翻译成普通话,就是“母亲蒸年糕,一团和气。”叶向高想了想,拿起一串鞭炮,放了起来,随口对道:“厕仔放炮仗,万象回春。”“厕仔”是叶向高的乳名,“炮仗”就是“鞭炮”。翻译成普通话,就是“厕仔放鞭炮,万象回春”。一个五岁的孩子,才思如此敏捷,令围观者十分惊奇,称叶向高是神童。

  叶广彬年近古稀,才有这么一个孙子,而且如此聪明,高兴得不得了,便尽心教叶向高读书、写字、做对子,让叶向高与自己一起睡觉,以便时时教诲。有一天,叶广彬出了一个对子,“日长似岁闲方觉”,让叶向高对。叶向高不假思索,应声答道:“夜永如年卧不知”。叶广彬听了,非常高兴。他把叶向高送进学堂,接受正规教育,同时,为孙儿取个学名,叫“向高”,希望孙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叶向高果然不负所望,13岁参加县试,中了秀才, 20岁参加乡试,中了举人。24岁,参加会试,中了进士,又考上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直至入阁拜相,可谓是科场得意,一帆风顺。

  明朝制度,考中进士,就可以当县令、御史、给事中之类的官职。进士再一次考试,就是考庶吉士。考取庶吉士,可以在翰林院任编修,检讨,有更多的晋升侍郎、尚书乃至入阁的机会。因此,人人都想考庶吉士。但是,庶吉士的门槛高。除了本人才华超群之外,朝中还要有人奥援,而且名额有限。所以,许多人只好望而却步。叶向高的同科进士、好友汤显祖,才华横溢,只因朝中无人,就不敢去跨这道门槛,到南京当他的太常博士,写他的剧本,后来成为著名的剧作家。叶向高却有这个胆量,去跨这道门槛。

  当时,福建参加庶吉士考试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叶向高,另一个是内阁大臣沈一贯的学生吴龙征。二者取一,只有考第一的,才能留在翰林院。考试结束后,封上考生名字,由内阁大臣阅卷。初阅时,沈一贯、吴复庵等人都评定叶向高第一。后来,沈一贯探知评第一的是叶向高时,就千方百计想压制叶向高,评吴龙征第一。吴复庵坚决不同意,据理力争,最后闹到内阁首辅申时行那里。申时行也倾向叶向高的试卷为第一。沈一贯不敢再争了。就这样,叶向高进了翰林院,吴龙征放了外官。因为这件事,叶向高得罪沈一贯。后来,沈一贯升任内阁首辅,对叶向高多方掣肘,使叶向高多年不得升迁。

  当时,在官场上,不少人往往利用师生、同年、同乡、裙带的关系,相互奥援,作为飞黄腾达的阶梯。叶向高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在进入翰林院后,他感叹道:“时同馆多时髦,皆有凭藉,而余海上孤生,朝中无一相识,踽踽如也,然卒不见摈,以驯致今日,岂非天哉!”

  这个天意,就是石竹山仙公赐梦的故事。

  福清人对石竹山十分敬仰。叶向高出仕前,为了预测前程,也到石竹山祈过梦。

  叶向高梦见仙公赐给他一副对联,上面写着:“富贵无心想,功名两不成”。叶向高一梦醒来,大吃一惊,心想,这辈子全完了!虽然我十三岁考中秀才,人称神童,可是,富贵也罢,功名也罢,都没我的份。既然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位和尚为他解开谜团。

  和尚说,“想”字无心,就是“相”字,仙公预示,公子日后定能官居相位。叶向高问,那“功名两不成”又做何解释?和尚说,两不成者,“戊戌”也,公子当在戊戌年,入阁为相。

  戊戌年是万历26年,1598年,这一年,叶向高四十岁,升任左春坊左庶子兼侍读,当了皇长子朱常洛,也就是后来泰昌帝的老师。虽然还没有入阁拜相,不过,离相位也只是一步之遥了。

  叶向高似乎与和尚有不解之缘。当年,他的母亲抱着他逃难,在绝望时,遇到和尚,送给她几块饼,救了他母子二人。此时,又是和尚,为他详梦,为他指点迷津。后来,叶向高在游览福州林阳寺玉佛堂时,写了一副对联:“安知住世君非佛;想是前身我亦僧”。

  叶向高告老回乡时,重上石竹山,写了一首七律《登石竹岩》:“嶙峋石竹插青霄,病起欢从胜侣招。萝径曲穿云外洞,榕门斜接涧边桥。苍崖月冷仙坛静,碧海天空鹤驭遥。一自名山传梦后,而今玉带愧横腰。”

  这首七律,既表达了叶向高对石竹山仙公感激之情,也表达出内心的愧疚:为相多年,毫无建树,玉带横腰,于心有愧。其实,叶向高为相期间,还是有所作为。他两度入阁,为巩固大明王朝的统治,做出杰出的贡献。

  两度入阁,历仕三朝,这对于知识分子而言,可谓是莫大的荣耀,一生奋斗的终极目标。可是,叶向高为相期间,也是生不逢时,因为叶向高辅佐的两位皇帝,都是历史上有名的昏君。

  他辅佐的第一位皇帝是万历帝明神宗。

  明神宗十岁登基,内受制于生母李太后,外受制于内阁首辅张居正,日子过得很不爽。万历十年,张居正去世,他才得以解脱,才觉得自己像个皇帝。同时,他萌生逆反心理,对张居正来个彻底清算,查抄张居正的家产,褫夺张居正所有的封号,这样做还不解恨,还要开棺戮尸,只是由于大臣们的劝谏才作罢。从那以后,明神宗几十年不上朝,不理朝政,只顾后宫享乐。张居正之后几任首辅大臣,如王锡爵,申时行,沈一贯等人,大都碌碌充任,无所作为。

  万历35年,1607年,49岁的叶向高升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

  当时,内阁大臣有五位,首辅朱赓,次辅是王锡爵,于慎行,

  叶向高,李廷机。因为李廷机与叶向高父亲叶朝荣同是国子监学生,是叶向高的前辈,叶向高不敢位居李廷机之前,主动申请退居末位,得到恩准。这五位阁臣中,王锡爵辞职不到任,于慎行才上任就病逝,第二年,朱赓也病逝,李廷机受不了御史的弹劾,小病大养,杜门不出。因此,在叶向高入阁的第二年,内阁只有叶向高一人,苦撑政局。这就是民间所传的“独相”,而且,一独就是七年。

  明史说,叶向高以宿望居相位,忧国奉公,恪尽职守,万历十分器重叶向高,但是,叶向高的奏议,皇帝也只采纳十之二三,多数不被采纳。这是因为叶向高的许多治国方略,利国利民,却触犯了皇帝的利益。百余年后,清乾隆皇帝看到叶向高的奏章,感慨地说,这些奏议如果都被采纳,明朝不至于如此迅速灭亡。换句话说,如果叶向高遇上明君,也许能发挥更大的历史作用。

  叶向高看到,万历年间,弊政积重难返,匡救时弊,非他力所能及,于是,他先后打了六十余封辞职报告,才在万历42年获准致仕,告老回乡。

  万历皇帝舍不得让叶向高走。但是,叶向高去心已决,万历帝知道无法挽留,只好下旨,批准叶向高致仕。不过,谕旨最后说,“卿宜善摄,为国爱身,以需召用。”希望叶向高保重身体,随时准备进京复职。

  万历四十八年,明神宗驾崩。朱常洛继位,年号泰昌,庙号光宗。朱常洛是叶向高的学生,也是叶向高为相期间倾力保住的太子。朱常洛常说,我有大恩人未报,因此,登基伊始,立即下诏召回叶向高。可惜的是,叶向高尚未动身,这位才做一个月皇帝的泰昌帝便驾崩了,叶向高失去了辅佐学生的机会。

  泰昌帝驾崩后,年仅十五岁的朱由校继位,年号天启,庙号熹宗。天启帝即位后,也下诏召叶向高入朝辅政。叶向高怀着一腔报国的热情,抱着对新君的希望,再次踏上风云莫测的政坛。令他不曾想到的是,天启帝是一位无可救药、无法辅佐的昏君,比他的祖父万历帝更加昏庸。

  天启帝是一位能工巧匠,却不是当皇帝的料。他整天忙于木工制作,以至于皇权旁落,太监魏忠贤乘机掌控朝政。天启年间,国库空虚,朋党林立。西南一带,边民起义,东北一线,后金崛起。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与东林党的矛盾日益尖锐。国家处于内忧外患之际。身为宰辅,为了稳定政局,抵御外敌,叶向高竭尽全力,居中调停。但是,他的苦衷不为时人所理解。阉党说他是东林党党魁,欲置叶向高于死地而后快;东林党人说他是阿附阉党,不敢和阉党做坚决的斗争。甚至有人责备他不能开悟君心,挽回时局。叶向高夹在两大对立阵营之间,两头受气。最后,不得不带着壮志未酬的遗憾,于天启四年,再度辞职,告老返乡。

  叶向高两度入阁,历时十三年,一心想有所作为,不料,辅佐的却是两位昏君,不能不说他是生不逢时,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然而,面对昏君,叶向高还是竭尽忠诚,倾力辅佐,尽一个做臣子的责任,写下了一生中值得一书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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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国本之争

  在封建时代,太子制度决定皇权的归属与延伸,为士大夫心目中的国之根本。明朝末年的国本之争,贯穿万历、泰昌、天启三朝,从未间断。

  万历35年,叶向高第一次入阁为相,就面临两个危机,一是财政危机,宗室官僚兼并土地,致使国库空虚。二是政治危机。万历帝疏远太子,溺爱郑贵妃和福王,由此引发出一系列政治危机,成为政局不稳的根原之一。

  事情还得从万历初年说起。

  万历帝十岁登基,受制于李太后和张居正,日子过得很不爽。万历帝虽然有了皇后、皇妃,但是,年轻人好动贪玩,不时冶游。有一次,万历帝冶游,被太监告发,受到李太后的严厉责罚,张居正代皇帝写了罪己诏,李太后要万历帝跪着照抄,来个自我批评,深刻检讨。她留下一个王姓宫女伺候万历帝,自己到隆庆帝的皇后陈太后那里散心去。万历帝看到王姓宫女模样整齐,有几分动人之处,便忙里偷闲,与宫女亲热一番。谁知春风一度,珠胎暗结。李太后发现王氏怀孕,很是吃惊,询问王氏,王氏说是被皇帝宠幸。李太后又是生气,又是高兴。生气的是,你一个犯了错误做深刻检讨的人,还有心情干那种事;高兴得是,后宫还没有动静,王氏却捷足先登,怀上龙种。

  万历帝对王氏不过是逢场作戏,事情过后,早就把王氏忘得一干二净。王氏却为皇家生下皇长子朱常洛。就因为万历帝一时荒唐,引发出一系列的麻烦。

  朱常洛出生不久,万历帝宠妃郑贵妃也生下皇子朱常洵。郑贵妃深得皇帝宠爱,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当上太子,将来继承皇位。万历帝爱屋及乌,也想立朱常洵为太子,可是,他又不敢违背“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长期处于矛盾之中,摇摆于祖制与私情之间,迟迟未立太子。

  大臣们连章上疏,催请万历帝早立太子,以固国本。郑贵妃也在苦苦哀求万历帝册立自己的儿子当太子。万历帝敌不过女人的泪水,答应郑贵妃的要求,可是,郑贵妃还不满足,以为口说无凭,要万历立下字据。万历帝只好当着郑贵妃的面,御笔写下“立朱常洵为太子”,密封在锦盒内,交给郑贵妃保管。可是,万历帝在众臣和李太后压力下,又决定册立朱常洛为太子。

  李太后给万历帝的压力很大。李太后问万历帝为什么迟迟不立朱常洛为太子,万历帝推托说,朱常洛是宫女生的,不便立为太子。李太后大怒,她说,我也是宫女,我生的儿子能做皇帝,王氏生的儿子为什么不能做太子?万历帝听了李太后的斥责,无话可说。

  郑贵妃不依不饶,又哭又闹,说是皇帝金口玉舌,怎能随意反悔。又捧出锦盒,取出御笔,要挟万历帝。可是,打开锦盒一看,郑贵妃惊呆了。原来,蠹鱼把“朱常洵”的“洵”字给吃了。万历帝说,这是天意,爱卿就不要再争了。

  经过多年的反复斗争,最后,万历帝还是册立朱常洛为太子,封朱常洵为福王。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

  按照祖制,亲王分封,必须就国,不可滞留京都,以免危及太子地位。所谓就国,就是到自己的封地去做王爷。但是,郑贵妃并不死心,不但把福王留在北京,不让福王就国,还千方百计想为自己的儿子夺回储君的位置。于是,从万历29年册立太子时起,到万历48年,万历帝驾崩,泰昌帝继位、泰昌帝驾崩,天启帝即位止,这20年间,围绕着国本之争,陆续酿出了妖书案、巫蛊案、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五个惊天动地的大案。

  第一案,妖书案。

  内阁大臣朱赓,上班时,在门口捡到一本匿名小册子,叫做《续忧危竑议》。书中写道:帝立东宫,实是一时无奈,将来必有变更,现用朱赓为内阁,已见帝心。“赓”“更”同音。书中借郑福成为问答,暗示皇帝有易储之心。这郑福成,暗指郑贵妃、福王,将成大器,将来福王要继承皇位,等等等等。

  朱赓看到小册子,大吃一惊,连忙将小册子交给内阁首辅沈一贯。沈一贯也很吃惊,将此书呈上皇帝御览。万历看了,龙颜大怒,责令有关部门彻查此事。沈一贯奉旨下令全城搜查,闹的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以至于路断行人,结果,却毫无线索。此时,他想起他的对头人——礼部侍郎郭正域。

  郭正域也是万历十一年进士,是叶向高的同年好友。当年,叶向高在翰林院任职,因父母相继去世,在家丁忧六年后,才北上补官。郭正域举荐叶向高充任皇长子朱常洛侍讲。上面提到,因为考庶吉士,叶向高得罪了沈一贯,沈一贯当然不同意让叶向高担任这样重要的职务,他找个借口,说叶向高是福清人,说起话来,土腔土语,语音不准,这种人不配教诲元子。但是,万历帝看重叶向高的才华,准了郭正域所奏。就这样,郭正域得罪了沈一贯。

  叶向高倾胸中所学,精心教诲元子,朱常洛也非常喜欢叶向高,称叶向高为飞须先生。这又引起沈一贯的妒忌,第二年,廷推阁臣,叶向高名列其中。沈一贯十分恐惧,就把叶向高调到南京任礼部侍郎,来个明升暗降,使叶向高远离北京,远离政权中枢。

  妖书案发,沈一贯想借此机会,打击异己,嫁祸郭正域。郭正域一身正气,岂肯招供?郭正域为此而蒙冤入狱,受尽酷刑,朝野哗然。

  此时,叶向高在南京任职。叶向高以为,对待这样的匿名揭帖,只能置之不理,岂可大肆搜索,祸及大臣?于是,写了一封信给沈一贯,劝他平心静气,怡风波为止水,化荆棘为周行。沈一贯大怒,回信说,本无风波,谁生风波?本无荆棘,谁生荆棘?叶向高彻底得罪这位内阁首辅。

  妖书案搜查无结果,最后,只好找了一个替死鬼,草草结案。

  妖书案中,沈一贯滥用职权,打击异己,中外哗然,言官御史,连章弹劾,沈一贯被迫辞职,叶向高才有机会得以升迁,进入内阁。

  妖书案不是郑贵妃一手策划,却给她以启迪。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于是,她一手策划了巫蛊案。

  什么叫做巫蛊?迷信说法,用桃木刻成人的形状,写上某人的生辰八字,施以符咒,这个木人就是某人了。只要对木人施以暴力,就能达到伤害某人的目的。封建社会的刑法规定,施行巫蛊者,要判处死刑。但是,历朝历代,还是有人以身试法,铤而走险。郑贵妃憎恨李太后和太子,要他们早死,便对他们施以巫蛊。

  这件事被锦衣卫百户王日乾告发。皇帝震怒,朝野震动,人人自危。此时,叶向高已经入阁任职。叶向高深知,此案如果处置不慎,将是一场比妖书案更大的祸害。他向万历帝上了一道密折说,“臣以为,此乃奸人所为,当静处之,勿为所动。动则中外纷扰,其祸不可预言”。他还竭力为郑贵妃、福王开脱说“贤贵妃贤明,福王贤孝,臣敢力保,必无此事”。

  万历帝看了叶向高的奏折,怒气顿消。但是,他不相信叶向高说的贤贵妃贤明之类的说辞。他宠爱郑贵妃,也深知郑贵妃的秉性,为了自己的儿子,敢于不择手段。王日乾不可能无中生有,胆敢诬陷郑贵妃。在万历帝威逼之下,郑贵妃果然交出两个木人。万历帝龙颜大怒,把郑贵妃狠狠地骂了一顿。万历帝想,他都怀疑郑贵妃,叶向高何等聪明,能不怀疑?可是,叶向高口口声声说郑贵妃贤明,福王贤孝,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这是为什么?万历帝心里明白,叶向高这是在为皇帝遮丑,是在维护皇家的声誉!他感慨地说,往年妖书案如果也这样处理,何至构成大祸?今日,全我父子兄弟者,叶向高也!因此,万历帝对叶向高更加器重。

  叶向高明知此事并非空穴来风,为什么还要违心为郑贵妃开脱?有两个原因。

  其一,叶向高老成持重,处惊不乱,处事稳健。他知道,公开此案,必定“上惊太后,下怖东宫,即皇贵妃与福王皆不自安,传之天下后世,亦为不美”,有百害而无一利。不如把此案压下来,做冷处理。

  其二,叶向高还有更深层次的思考。

  前面说过,按照制度,皇子封王之后,必须离开京城,到自己的封地去,不可滞留京都,以免危及储君。可是,万历帝和郑贵妃溺爱福王,不让福王就国,长期把福王留在北京,这不能不引起臣子们的恐慌。以叶向高为首的大小臣工,连编累牍,上疏万历帝,请求福王尽快就国。万历帝无奈之下,只好口头答应说,明年让福王就国。可是,到了第二年,万历帝在郑贵妃怂恿下,又找个借口说,明年再走。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一拖再拖,遥遥无期。

  有一次,万历帝下诏,第二年让福王就国,可是,郑贵妃要求赐给福王庄田四万顷,福王才肯就国。叶向高力争不可。叶向高上疏说,天下已经没有这么多的闲置良田了。福王开国伊始,应该让自己的贤名远播,千万不要自毁名声。他还说,我家有薄田二百亩,如果你福王想要,我就送给你。福王当然不敢要。讨价还价结果,最后把福王的庄田缩减为两万顷,同意第二年就国。礼部也做好准备。

  可是到了第二年,又变卦了,郑贵妃又以皇太后七十大寿为由,要留福王在京祝寿,等明年再走。万历帝无奈,要内阁照此拟旨。叶向高毫不犹豫地把皇帝的手谕给退回去,上疏称:“陛下寿圣母而实留王,人谓孝事之盛心,乃昵留爱子之私计。”还说:“今春不行,又复明春,即臣且不敢信皇上,而况天下之人乎!”负责传旨的太监王安吃了一惊。内阁封还圣谕,前所未见。王安对叶向高说,封还圣谕,万岁必定震怒。一旦龙颜震怒,天威难测,请叶向高三思。叶向高说,万岁震怒,必定降罪向高,向高自甘领受,如果秉承圣意,必定误了就国大典,向高不敢为之。万历帝虽然生气,也没有责备叶向高。

  福王迟迟不走,叶向高和大臣们十分着急,可是,除了不断上疏之外,也无可奈何。

  如今,出了巫蛊案。由于叶向高处置稳健,保存了皇家体面,万历帝自然高兴。叶向高正好借此机会大做文章。他上表说,“今日中外人情所最急者,莫如福王之国一事……若早行一日,人情早安一日,而于福王之令德,亦早著一日,何必多留一年半载,以召中外之疑义乎?”万历帝认为叶向高说得有道理。

  郑贵妃不答应。她让太监传话,问叶向高,为什么只顾太子而不顾福王?叶向高说,皇太子和诸位王爷,天潢贵胄,金枝玉叶,都是我效忠的主子,我不敢厚此薄彼。我之所以催请福王就国,正是为福王着想。亲王分封,自有祖制,必不可违。娘娘想留下福王,只不过是拖延一年半载而已,到头来,还是要走的,但是,在这一年半载里,难保又会闹出许多事端,增添许多议论,这样,不但对福王不利,也会损害娘娘的贤名。如果福王走了,那么,以前所有谣言,将不攻自破。再者,如今大内小金库里,金山银山,娘娘可以随意馈赠福王,使福王日后衣食无忧。如果拖延下去,一旦时移事改,娘娘就是想厚赐福王,也不能如愿,到那时,娘娘后悔就来不及了。所以,迟走不如早走。我催请福王就国,实在是为福王着想。

  叶向高对郑贵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郑贵妃不得不心悦诚服。特别是“时移事改”,对郑贵妃震动很大。当时,万历帝已经在位四十一年了,什么时候忽然驾崩了,那真是后悔莫及。于是,只好打发福王动身。

  叶向高通过几年的不懈努力,艰苦斗争,终于让福王离开北京,到洛阳当王爷去了,他心中一块石头,也终于落地了。

  在万历年间,叶向高是鞠躬尽瘁,呕心沥血,辅佐皇帝。这是为什么?叶向高这是在报恩,报知遇之恩。

  叶向高与其他知识分子一样,虽然看到当时国是艰难,仍然希望能一展抱负,可是许多知识分子,空有一腔热血,却是报国无门。叶向高是幸运的,入阁为相,位极人臣。当初,沈一贯把叶向高挤出北京,到南京去,是因为明朝建国以来,内阁大臣绝大多数是从北京各部擢升入阁。离开北京,就意味着离开内阁。叶向高出身低微,朝中无人,海上孤生,又是自南京起家,能够入阁,十分罕见。这不但要靠自身的才华出众,更要仰仗皇帝的赏识。士为知己者死,他对万历帝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就任时上疏表明心志,“盖自二百年来,自南曹而参密,仅一再见。臣之遭逢,可谓奇矣。夫有非常之遇,则必有非常之报。”他向万历帝保证,在职期间,“绝不敢营身肥家,徇私罔上,以成心而违众,以胜心而败群,以名心而要誉,以党心而植交,以患得患失心而固位,负圣主之虚怀,犯万世之公论。”叶向高就是怀着这样一颗公心,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辅佐万历。

  在万历年间复杂的政治环境中,许多阁臣一筹莫展,一事无成,不是百依百顺,就是愤而辞职。叶向高对朝政也有种种不满和失望,但是,只要有一分可为,他就要尽十分的努力,绝不轻言放弃,并且,凭借着诚恳的忠心,不屈不饶的毅力,平稳温和的政治作风,赢得万历帝的信任和依赖,君臣之间,形成一种难得的诤友关系。

  福王走后不久,叶向高再次提出辞呈,告老回乡。叶向高致仕时,回顾辅佐万历八年,深有感触地说,“独身任事,极承神庙知遇,真有腹心手足之谊。”叶向高与万历皇帝之间,已经超越君臣关系,成为诤友,成为腹心,成为手足。这在封建社会里是不多见的。

  虽然福王走了,但是,郑贵妃还不死心,又闹出一个震惊朝野的大案——梃击案。

  太子不死,终究是郑贵妃的一块心病。有叶向高在朝,护着太子,她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叶向高告老回乡,她的胆子就更大了。她通过亲近太监,买通一个名叫张差的汉子,手持木棍,闯进东宫,逢人便打。顿时,宫中大乱。太子吓得直打哆嗦。东宫太监连忙手持器械,拦阻凶手。谋杀太子的阴谋没有得逞,张差被当场抓获。

  张差受审,供出幕后指使人,线索自然指向郑贵妃,朝议哗然。万历帝又是一番恼火,感叹说,如果叶向高在,朕就不必操这份心了。

  郑贵妃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均以失败告终,但是,她仍然不死心,在万历帝驾崩之后,又闹出红丸案。

  万历皇帝驾崩,泰昌帝继位。泰昌帝念念不忘他的恩师叶向高,登基伊始,便下诏召回叶向高。遗憾的是,叶向高还没有动身,仅仅当了一个月皇帝的泰昌,就驾崩了。

  泰昌帝不满四十岁,正当壮年,何以驾崩呢?

  原来,郑贵妃看到,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泰昌帝继位后,郑贵妃摆出一副关怀的姿态,送上一批绝色美女,供泰昌帝享用。泰昌帝长期受到冷遇,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如今当了皇帝,心情不错,又见到如此之多的美女,就尽情享受。可是,乐极生悲,没几天,他的身体就垮下来了。

  郑贵妃看到初见成效,便再来个双管齐下:一方面,郑贵妃找了亲信、掌管御药房的崔文升,为泰昌帝开了一副泻药,让泰昌帝速死;另一方面,她写了一封密信,派魏忠贤去洛阳,召回福王,准备抢班夺权。

  泰昌帝服了崔文升开的药后,一天上三十几次厕所,泻得脚酸手软,气息奄奄。朝议哗然,纷纷声讨庸医,吓得崔文升躲了起来。郑贵妃见泰昌帝还没死,再命鸿胪寺丞李可灼,献上两粒“包治百病”的红丸。泰昌帝服下第一粒红丸,病情好像有所起色,其实,那是回光返照。泰昌帝迫不及待,再服一粒,当天晚上,就龙驭宾天。

  泰昌帝驾崩,举国哀痛。郑贵妃却焦急万分。按时间算,福王应该到京,可是,皇帝宾天了,还不见福王的影子。

  原来,魏忠贤并没有去洛阳送信。他被客氏拦下了。

  客氏是泰昌帝长子朱由校的乳娘,魏忠贤的对食,是个很有心计的女人。客氏早就看出郑贵妃的意图。她对魏忠贤说,一旦皇帝驾崩,朱由校就是合法继位人,这对我们十分有利。如果福王回京,抢夺皇位,到那时,你我得死,朱由校也得死。你千万不能去。魏忠贤没有去洛阳。

  郑贵妃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可是,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泰昌帝驾崩之后,郑贵妃又和泰昌帝宠妃李选侍相互勾结,企图强留朱由校在慈宁宫,来个垂帘听政。在王安等宦官协助下,以杨涟为首的东林党人,抢出朱由校,拥立登基。这就是移宫案,与梃击案、红丸案一起,史称明末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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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燮理阴阳

  天启帝登基伊始,也下诏召回叶向高。叶向高满怀重振朝纲的希望,怀着一腔报国热情,再次踏上风云莫测的仕途,二度入阁。

  叶向高二度入阁时,面对的局面是,后金在辽东步步进逼,西南边民不断暴乱,国家财政困难,兵饷无法着落,朝中党争更加激烈,宦官势力大大增强。政局是内外交困,百孔千疮,而更让叶向高困扰的是,天启帝是一位无可救药、无法辅佐的昏君。

  泰昌帝和天启帝,都是为东林党人所拥戴。泰昌帝即位后,起用东林党人,清流遍布朝班,气象焕然一新。天启初年,也是形势大好。《明史·叶向高传》说:“熹宗初政,群贤满朝,天下欣欣望治。”可是,天启帝即位不久,就抛弃东林党人,投入宦官、乳母的怀抱。

  由于泰昌帝被万历帝冷落,因此,天启帝做为皇长孙,也饱受白眼。万历年间,接连发生那么多的大案要案,不但让泰昌帝惶惶不可终日,也让天启帝自幼饱受惊恐,心灵受到巨大的创伤。他是在无穷的恐惧中长大的,他是在人们白眼中长大的,他又是在乳娘客氏的呵护下长大的。天启帝的饮食起居,日常生活,一切的一切,都离不开客氏,他与客氏朝夕相伴,相依为命,他对客氏有一种超乎常理的母子感情,按佛洛依德的理论,他对客氏有一种恋母情结。恋母情结的变异,对明末政局产生重大的负面影响。到了十五岁登基那年,他还没有接受教育,以至于“东西易向而不知,邪正颠倒而不决”,根本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只有私人感情。天启帝登上皇位后,就封客氏为奉圣夫人,魏忠贤当了秉笔太监,东厂提督。二人掌控内宫,操纵朝政。

  叶向高很快就看到,由于客氏和魏忠贤的影响,天启帝的昏庸,形势不断恶化,最根本的就是皇权旁落。身为首辅,最不希望遇到的是宫府隔绝,内阁与皇帝之间的沟通被太监阻断。这种现象,在万历朝不曾发生,而在天启朝发生了。魏忠贤阻断了内阁与皇帝之间的联系。叶向高也曾多次上疏劝谏,然而,天启帝对于叶向高和其他朝臣的劝谏,充耳不闻。这使叶向高处于前所未遇的困难局面。

  客氏魏忠贤的专权乱政,自然引起东林党人的极大不满。于是,东林党与阉党剑拔弩张,势不两立,矛盾逐渐激化,到杨涟上疏弹劾魏忠贤二十四条大罪时,达到高潮。叶向高对此忧心忡忡,深感不安。外有后金崛起,内有边民动乱,朝廷千万不能再乱。叶向高竭尽全力,居中调停,一心想缓和矛盾,稳定政局。可是,叶向高的苦心不为时人所理解,他夹在两大党派之间,备受攻讦,两头受气。东林党人说他阿附阉党,惧祸保命。阉党说他是东林党党魁,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

  其实,叶向高不是东林党领袖。

  东林党发端于万历年间。万历22年,吏部郎中顾宪成因为奏请册立太子,言辞激烈,触怒万历帝,被革职回到原籍无锡。他重新修复无锡东林书院,与高攀龙、钱一本等人聚众讲学,议论朝政,朝野士大夫遥相应和,名噪一时。东林党从一个学术团体发展成政治集团,其成员多数是进士出身、罢黜官员、清流人士。他们不满内阁,评议朝政。初时,东林党领袖人物是顾宪成、邹元标、赵南星。其后,有东林六君子: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这六个人,在叶向高致仕后,被魏忠贤逮捕,惨死狱中。往后,又有七人被魏忠贤迫害致死:周起元、周顺昌、高攀龙、李应升、黄尊素、周宗建、缪昌期,史称东林七君子。

  由于东林党人多是罢黜官员,所以,他们与内阁首辅,多有矛盾。在叶向高之前,王锡爵,沈一贯,与东林党政见不合。在叶向高之后,方从哲与东林党也有矛盾。唯独叶向高与东林党的关系比较融洽。东林党人是清流人士,叶向高是正人君子,意气相投,叶向高在南京任职时,与东林党人多有交往,在一些问题的观点上,比较一致,比如,册立太子,支持东宫,国本之争,反对矿监税监,起用东林党人等等。叶向高也十分钦佩一些东林党人的学问气节。但是,这不等于说,叶向高就是东林党人。

  如果说,在入阁前,叶向高与东林党人的观点有许多一致地方的话,那么,入阁后,随着政治地位的改变,他与东林党人的观点,也渐趋分歧。东林党人自视清高,把那些有污点的官员排斥在外,对其他党派,则是党同伐异,不屑合作。做为内阁首辅,叶向高的政治作风及其主张,则是调济群情,辑和异同。

  泰昌帝继位,是东林党人的一大胜利。废除矿监税监,起用罢黜正人君子,民间欢声雷动。但是,东林党人立即暴露出致命的弱点。他们用人唯亲,打击异己,排斥其他各派,而面对军政大事,则束手无策,暴露出东林党人只有政治批评家的气魄,缺少政治家的风范和才干。

  因此,在叶向高二度入阁后,与东林党人的不同政见就更多了,这也引起东林党人对叶向高的批评。特别是在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时,叶向高不予支持,引起东林党人极大的不满,说叶向高身为元老,委蛇中立,惧祸而谋求两全。

  既然叶向高与东林党人政见不同,为什么被称为东林党党魁呢?

  这都是阉党所撰写的书籍《东林点将录》、《东林党人榜》惹的祸。

  魏忠贤是文盲,对于众多的东林党人的名字,难以一一记住,而对于梁山108个好汉,却背得滚瓜烂熟。于是,阉党党徒便编撰《东林点将录》、《东林党人榜》等书籍,书中把东林党人与梁山好汉一一挂上钩,便于魏忠贤记忆,比如,托塔天王李三才,大刀杨涟,浪子钱谦益,鼓上蚤汪文言等等。书中将叶向高列为“天魁星及时雨大学士叶向高”。李三才是万历朝人物,而且,托塔天王晁盖也不在天罡、地煞之列,而宋江才是梁山的真正领袖。所以,叶向高成了天启朝东林党的一号人物。魏忠贤看到点将录,大喜,矫旨出版,颁示天下。于是,叶向高是东林党党魁之说,就这样被人们所认可。

  阉党所撰这些书籍,影响很大。清朝初年,出现一批有关东林党争的书籍,叶向高也是排在第二位。东林党人钱谦益,在《静志居诗话》中,明确称叶向高是东林党领袖,“东林诸子,奉福清为伦魁,沙汰江河,和调水火,海内服其公忠。”

  叶向高同情东林党,对魏忠贤也多有指责。阉党把叶向高列为东林党,也就理所当然。其实,在激烈的党争中,叶向高走的是中间路线。把叶向高列为东林党领袖,是历史的误解,冤枉了叶向高。

  魏忠贤本是市井无赖,在走投无路时,自宫入宫,当了太监,结识客氏,利用客氏的特殊身份,在天启朝摇身一变,成了秉笔太监,东厂提督,成了九千岁,成了太上皇,随意宣旨,为所欲为。这令叶向高很不满。

  叶向高二度入阁后,根据当时的形势,提出一整套的治国方针,如:安抚辽东难民,减少无谓的空谈,明确各部的职责,体恤百姓疾苦,尽力收拢人心,等等等等,并且上疏劝谏天启,不要让宦官把持朝政。他说,我辅佐神宗八年,所有奏章,都是由内阁票拟,皇帝认可后,再派宦官传谕执行,如果有不妥的地方,我也会提出建议,皇帝也能采纳,没有出现过宦官擅自宣旨的现象。劝谏皇帝慎重纶音,凡事令臣等拟上。

  明朝制度,内阁只是“备顾问,代王言”,票拟的本质就是“代王言”,也就是说内阁按照皇帝的意思,草拟文件,送给皇帝批示后,下发各部,遵照执行。如果皇帝对某种决策还拿不定主意,就让太监到内阁与阁臣商议。如果皇帝英明,太监忠厚,不会出什么问题。如今,天启帝昏庸,魏忠贤奸诈,就造成宦官“口含天宪”,假传圣旨,挟制内阁。更重要的环节是,内阁拟好文件后,要送给皇帝朱笔批示,叫做“批红”,成为“红头文件”,成为圣旨,才有法律效力。英明勤勉的皇帝,亲自批红,懒惰昏庸的皇帝,往往由太监代批,这就给野心擅权的太监以可乘之机。魏忠贤利用天启帝的昏庸无能,掌握批红大权,为所欲为,肆意操弄政局,最后发展到“中旨”。

  “中旨”就是不经皇帝授意,不经内阁票拟,由魏忠贤直接下达“圣旨”,交有关部门执行,架空皇帝,架空内阁。魏忠贤可以下达中旨,就意味着,整个朝廷,都在魏忠贤掌控之中。

  魏忠贤不但掌握批红大权,还掌控东厂。

  明朝的东厂,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特务机关。魏忠贤提督东厂之后,为了打击异己,派出“坐记”,渗入到社会方方面面,边边角角,无孔不入,刺探情报,凡在背后对魏忠贤说三道四者,无一不被抓捕、拷打,甚至毙命。所作所为,令人发指。

  为此,以杨涟为首的东林党人,上疏弹劾魏忠贤二十四条大罪。他们把拟好的奏章送给叶向高,希望借叶向高的威望,请叶向高联名上奏,弹劾魏忠贤。虽然叶向高十分钦佩杨涟,称赞杨涟忠肝义胆,而且,对魏忠贤所作所为,也是深恶痛绝,但是,叶向高拒绝签名。为什么叶向高拒绝签名?有七点理由。

  其一,身份不符。

  叶向高认为,阁臣与廷臣所处位置不同,廷臣主发奸,不激愤则不尽情;阁臣主平章,若附和反致误事。杨涟是左都御使,可以弹劾官员。叶向高身为内阁首辅,必须不偏不倚,周而不比。

  其二,事实不符。

  杨涟弹劾二十四大罪,有的是事实,有的则未免夸大其词。

  其三,魏忠贤掌控皇帝。

  能否战胜宦官,皇帝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客氏和魏忠贤已经牢牢地把天启控制住了。没有皇帝的首肯,想除掉手握大权的太监,谈何容易!天启驾崩后,崇祯继位,不费吹灰之力,就铲除了阉党。

  其四,魏忠贤掌控内宫。

  要想铲除擅权太监,需要有其他太监做内援。明武宗时,刘瑾擅权,杨一清在太监张永的帮助下,除掉刘瑾。天启朝,魏忠贤杀了正直太监王安,清理内宫异己分子。所有太监,不是他的心腹,就是他的爪牙,没有敌对分子。外廷想搞掉魏忠贤,也就没有内援。东林党人黄尊素也说,“清君侧者,必有内援,杨公有之乎?一不中,吾侪无噍类矣。”

  其五,魏忠贤掌控东厂。

  东厂是凌驾于司法之上的特务机关,可以不经司法程序,擅自抓捕官民。魏忠贤提督东厂,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其六,魏忠贤掌控内兵。

  内兵指的是武装的太监。当时,后金军队逼近山海关,京师大震,豪绅大户,纷纷组织私人武装力量以求自保。魏忠贤乘机建议在内宫组织武装太监万余人,名为保卫皇帝,实则是魏忠贤的私人武装力量。

  其七,魏忠贤与部分官员,狼狈为奸,结成死党。

  总而言之,魏忠贤深得皇帝宠信,掌握东厂,控制内兵,羽翼已经丰满,此时难以扳倒。叶向高没有在杨涟的奏章上署名,他说:“仆老矣,不惜以身报国,倘主上不果听,公等置身何地乎?”叶向高说得很明白,如果皇帝不同意,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他劝东林党人,时期尚未成熟,不可轻举妄动,免得给阉党以借口,将朝中正直大臣一网打尽。

  遗憾的是,杨涟等人没有听从叶向高的劝阻,贸然上表。两军对垒,剑拔弩张。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叶向高只得出面挽回局面,免得酿成大祸。叶向高上表说,魏忠贤入宫十余年,伺候过先帝和皇上,勤劳任事,功不可没,朝廷对待魏忠贤也是圣眷弥隆,礼遇优渥,臣以为,盛满难居,日盈则亏,臣请皇上解除魏忠贤权事,遣归私邸,以塞众议。

  叶向高本来想以守为攻,缓和矛盾,对魏忠贤先是摸了一下,然后再打一拳。只要能解除魏忠贤的权事,离开内宫,回到家里,到那时候,只要派几个衙役,就能把他抓捕归案。叶向高可谓用心良苦。

  可是,叶向高的良苦用心,没有被东林党人所理解。他们责备叶向高害怕魏忠贤,为魏忠贤歌功颂德。阉党也听出叶向高的弦外之音,对叶向高恨之入骨。结果,叶向高是两头受气。

  虽然魏忠贤憎恨东林党,但是,当时东林党势力强盛,又有叶向高在朝护着,魏忠贤也无可奈何,而且,官员纷纷弹劾,他也感到害怕,有意交出东厂,辞职回家。可是,东林党人没有见好就收,不知穷寇莫追,而是对魏忠贤穷追猛打,逼得魏忠贤狗急跳墙,开始策划反击东林党。

  阉党认为,叶向高是东林党党魁,必须首先除掉叶向高。但是,叶向高是三朝元老,威望无人能及,而且,叶向高是泰昌帝的老师,没有叶向高,就没有泰昌帝,当然也就轮不到天启做皇帝,因此,天启帝对叶向高也是敬重有加,魏忠贤不敢对叶向高动手。可是,有叶向高在朝,护着东林党人,阉党对东林党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们就想方设法,把叶向高挤出内阁。他们终于等到了机会。什么机会?

  林汝翥打太监。

  林汝翥,福清人,据说是叶向高的外甥,官拜四川道监察御史,对阉党深恶痛绝。有一天,他在大街上看到一伙太监横行无忌,殴打百姓。林汝翥上前阻止,反而被太监辱骂。林汝翥性格火爆,哪里能忍受这样的臭气,把太监狠狠打了一顿。明朝制度,太监犯法,要交给内宫司礼监处理,三法司无权过问。林汝翥打了太监,不但触犯律令,更是得罪了魏忠贤。林汝翥知道闯了大祸,便跑到遵化巡抚邓美那里避难。

  阉党抓不到林汝翥,便包围了叶向高府邸,说是林汝翥藏在相府,硬是闯进相府搜索。叶向高气得浑身发抖,说是大明二百余年,从来没有见过太监敢于私闯相府,如此嚣张。阉党就是要借林汝翥事件,羞辱叶向高,逼叶向高提出辞呈。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叶向高气愤不过,当即提出辞呈,魏忠贤代天启帝做了批示,同意。

  叶向高离开内阁,离开北京,回到福清。东林党人失去了保护伞,厄运便接踵而至。阉党开始肆意抓捕东林党人。先是杨涟等东林六君子惨死狱中。随后是周起元等东林七君子惨遭迫害。朝中正人君子,一扫而空,城狐社鼠,弹冠相庆。本来已经是百孔千疮、风雨飘摇的大明王朝,从此更是一蹶不振,走向没落。

  天启7年,1627年,天启帝驾崩,天启帝的弟弟、信王朱由检继位,年号崇祯,庙号思宗。崇祯帝登基后,一举铲除了魏忠贤集团,同时下诏召回叶向高。可是,叶向高也在这一年病逝于福清,享年69岁。

  叶向高两度入阁,历仕三朝,累计长达十三年,忠心耿耿,苦心经营,宽宏大度,清正廉洁,为了大明王朝,呕心沥血,尽心尽职,是一位难得的良相,贤相。然而,朝野对他还是颇有微词,比如,独相十三载啦,依附魏忠贤啦,没有家乡观念啦,等等,在坊间,还编造出许多传说,贬低叶向高,丑化叶向高。那么,我们该如何正确评价叶向高的功过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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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功过是非

  叶向高两度入阁,历仕三朝,是明末政坛上一位重要的政治家,在当时混乱的政治舞台上,发挥了重要的历史作用。然而,几百年来,关于叶向高的官声人品,功过是非,众说纷纭,褒贬不一。其中,有不少不实之词,甚至肆意丑化。在这里,我们选择几个话题,予以剖析,辨明真伪。

  第一,独相十三载。

  叶向高独相十三载,这是民间流传甚广的传说之一,而且,语带

  贬义,说是当时朝廷设有左相,右相,左相是李廷机,右相是叶向高。后来,李廷机病死了,按理,叶向高要升任左相,再提拔一个人担任右相。可是,叶向高不升左相。叶向高不任左相,谁还敢越过右相当左相?于是,左相空着,叶向高成了独相,霸占内阁,大权独揽。

  事实到底如何?我们还得从内阁说起。

  明朝初年,原有宰相。因为宰相胡惟庸案,朱元璋杀了胡惟庸,同时废除宰相一职,皇帝直接掌管六部。可是,事情太多,皇帝一个人玩不转,于是,便找了一些学士、讲官、编修等等,组成班子,做文字工作,“备顾问,代王言”,班子没有定员,也没有职称,更没有实权。到了朱棣称帝后,才固定下,称为内阁。起初,阁臣的品级很低,五品,六品,甚至七品都有。后来,阁臣由大学士、六部尚书兼任,才逐渐显赫。比如,叶向高入阁时,是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阁臣不是宰相,但是,习惯上,人们还是称阁臣为相。

  万历35年,叶向高第一次入阁。当初,内阁有阁臣五人:朱赓、于慎行、王锡爵、李廷机、叶向高。不久,死了朱赓、于慎行,走了王锡爵,病了李廷机,内阁只剩下叶向高一人,苦撑政局,这就是叶向高的独相的真相。可是叶向高并不想独相。

  1,独相是一桩苦差事。

  独相苦不苦,全看是何人。如果是严嵩之辈,正好是朝纲独断,随心所欲,那是求之不得的美差。可是,叶向高光明忠厚,恪尽职守,不敢越权、擅权。但实际情况是,皇帝虽然没有付与阁臣宰相之权,却要求阁臣履行宰相之职;朝臣既希望阁臣尽宰相之能,却又不真心维护阁臣的权威。所以,叶向高说:“今天下威福在皇上,事权在六曹,议论在台省,独有举朝不能为之事,举世不能容之罪,在于孤臣之一身。”事前,他无权做主,事后,一旦出现差错,他却要承担责任,那些言官御史,都把矛头对准这个无权有责的首辅大臣,他成了“天下第一困穷无告之人。”这样的独相,苦不堪言。

  2,独相是皇帝造成的。

  万历36年,当内阁只有叶向高一人时,叶向高就开始上疏请求增补阁臣,他在奏章中写道:“今天下事百孔千疮,非臣一人所能补塞;今天下人情鼎沸纠纷,非臣一人所能厌服。臣之在此,如孤洲涉险,唯忧同济之无人;如穷卒守边,唯恐更番之不早。”说得何等凄苦!为了增补阁臣,叶向高陆续上了一百多道奏疏。可是,万历就是拖着不补。所以,独相不是叶向高本意,而是万历帝一手造成。

  3,求去心切。

  增补不成,叶向高只好请求辞职。

  内阁首辅,是明朝人臣的最高位置,是所有读书人奋斗的终极目标,也是绝大多数知识分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功名的巅峰。叶向高一个海上孤生,靠自己的才华和努力,已经高高站在峰顶,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何等荣耀,何等显赫,为什么还要辞职呢?因为他有自知之明,认为自己有心报国,无力回天。他疾呼:“不知今日世界,有何神机妙策,可以挽回今日圣心;更有何忠谋至计,可以感动海内之广贤。”万历年间,他先后上了六十几道辞呈,最后才获准。这是为什么?

  其一,例行公事。阁臣遭到弹劾,必须引罪乞休。这是例行公事。其二,从政手段。当某些奏议不能获准时,叶向高也会提出辞职,要挟皇帝。其三,君臣情深。万历帝离不开叶向高,总是温言慰留;叶向高也是君恩难断。其四,于心不忍。内阁无人,叶向高不忍心一走了之,让内阁瘫痪。其五,国本未固。福王尚未就国,叶向高不敢离开内阁,以免国本之争,功亏一篑。

  万历41年,福王离开北京,万历42年,内阁增补方从哲为次辅,此时,叶向高才下定决心辞职,他上的最后一道辞呈,是这样写的:“臣之求去已四五年,只为圣恩难割,牵缠不休,今日是臣割断之时也。臣情辞已竭,无可复言;病困日久,精神溃乱,亦不能言;事已如此,更不必言。纵使千言万语,只是一言曰:恳乞骸骨归死故乡而已。”万历帝看了这道奏章,也为之动容,准他致仕回乡。此时,叶向高才57岁,对于政府首脑而言,这是从政的最佳年龄。在历史上,宰相除了被撤职,被杀头,或是英年早逝外,在这个年龄段退休的,极其少见。因此,万历帝在圣旨里才写到,“卿宜善摄,为国爱身,以需召用。”

  所以,民间传说叶向高独相十三载,贪恋权势,大权独揽,于史实不符。而且,叶向高独相只有七年,并非十三年。天启年间,叶向高二度入阁,那时有阁臣七人,说叶向高独相,就更是无稽之谈。

  第二,对待宦官的态度。

  有人说,叶向高贪生怕死,依附宦官,惧祸保命。其实不然。

  宦官是封建社会的一颗毒瘤,与封建社会共存亡。历朝历代,许多官员一直在想方设法铲除宦官,割掉这颗毒瘤,可是,不但没有成功,反而搭上身家性命。这是为什么?一句话,帝王需要宦官。只有推翻了封建制度,宦官这颗令人厌恶的毒瘤,才能寿终正寝,成为历史的记忆。

  明朝政局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宦官参权乱政。

  明朝废除中书省,设立内阁。内阁虽然是皇帝亲信之属,但是,在日常政治生活中,内阁与皇帝之间的联系,需要通过宦官,才能得以实现。百官的奏章,要经过宦官的手,上交皇帝;皇帝下发的圣谕、旨意、御札,也要经过宦官的手,下达六部。这就为宦官参权干政提供机会,也存在宦官阻隔内阁与皇帝之间联系的危险。阁臣如何处理与宦官的关系,不仅关系到阁臣本身的成败,而且,关系到明朝政治的格局,甚至关系到明朝的国运。

  阁臣如何处理与宦官的关系,前任为叶向高提供了丰富的借鉴。

  明朝中叶以来,宦官势力恶性膨胀,处理与宦官关系,成了政治家们摆脱不了的魔魇。内阁首辅与宦官结下不解之缘。

  明武宗时,宦官刘瑾专权。杨一清依靠宦官张永,剪除刘瑾。

  明世宗时,首辅夏言与严嵩有矛盾,而且藐视宦官。严嵩利用宦官,杀了夏言,当上首辅。御史邹应龙,通过宦官,弹劾严嵩父子,严世蕃被斩,严嵩罢官回乡,凄凉死去。

  万历初年,内阁首辅高拱与次辅张居正有矛盾,藐视宦官,却内联宦官孟冲,外联部分官员,想扳倒宦官冯保,驱逐张居正。结果,高拱、孟冲反而被冯保攻倒,孟冲自尽,高拱离开北京,张居正升任内阁首辅,冯保升任司礼监。张居正利用与冯保的友善关系,顺利推行一系列的改革。

  内阁大臣,利用宦官,互相倾轧,成了明朝政坛上一种怪象。结果是,除掉一个宦官,换成另一个宦官。仅此而已。

  叶向高入阁时期,正是明朝宦官势力发展时期,所以,叶向高只能面对现实。在承认宦官制度存在的前提下,叶向高只希望宦官能安于职守,不干预朝政。他认为,理想的宦官是,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断其根,绝其望,使之无知无欲,无烦无恼,成为忠实的奴才,或且是参政而不乱政。

  阁臣对待宦官,不外三种态度:一是逐杀,一是投靠,一是驾驭。叶向高不赞成逐杀,也不会去投靠,他要驾驭,让宦官为己所用,至少,不要掣肘,给他添麻烦。

  在万历朝,叶向高是幸运的,遇上王安等好宦官。这些宦官不仅使叶向高免受心腹之患,而且,在某些方面成为叶向高的依靠力量,帮叶向高解决一些棘手的朝政。为什么太监愿意帮叶向高?因为叶向高光明磊落的人格魅力,平和忠恕的政治作风,对宦官的不亢不卑的君子风度,得到宦官的钦佩。叶向高曾经说:“神祖朝,阁中只臣一人,处宫府隔绝之秋,事不如意,终日闷愁,每中官到阁谈及宗社大计,辄为泣数行下。”太监到内阁与阁臣谈心,而且落泪,十分少见。司礼监王安曾叹息说,“好时节、受用宰相,都被别人做去,公却来此受苦。”宦官也能体谅到叶向高的苦楚,确是难能可贵。

  到了天启朝,叶向高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遇上野心勃勃、专权乱政的魏忠贤。为了国家大局,为了沟通宫府,叶向高一直力图与魏忠贤搞好关系,友好相处。但是,叶向高对魏忠贤并不是奴颜婢膝,他的目的是,1,避免魏忠贤从中掣肘,隔绝宫府。2,保护东林党人,免受荼毒。可惜,他的努力,成效甚微,最终还是被阉党排挤出北京。

  叶向高注意到宦官的作用,清醒地认识到,只有处理好与宦官的关系,才能在政坛上生存发展,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这不但是从政的需要,也是一种政治手腕、从政艺术。我们不能以此断定叶向高阿附宦官,惧祸保命。

  第三,家乡情结。

  因为叶向高清正廉洁,不为亲朋好友办私事,所以,民间传说,叶向高不近人情,不爱家乡,没有为家乡做什么好事。其实不然,叶向高有着深沉的家乡情结,他爱家乡,为家乡做了不少好事。

  1,为福建人民驱逐高寀。

  万历皇帝贪财,为了增加内帑,以供挥霍,以宦官为矿监、税监,

  派到全国各地,征收赋税。这些宦官,所到之处,无所不为,无恶不作。派到福建的税监高寀,尤其残忍。福建人民对高寀恨之入骨。为此,叶向高上疏万历,痛陈矿税之害,请求召回税监。万历帝不想召回所有宦官,自断财路。不过,万历帝还是给了叶向高的面子,召回高寀,为福建人民除去一大祸害。叶向高为福建人民做了一件大好事。

  2,创办福州会馆。

  福州与北京,相隔数千里。福州人进京赶考,或是经商办事,常常为食宿所困扰,特别是那些穷困书生,一旦落第,无力回乡,往往流落街头,甚至客死他乡。

  为了给进京赶考、办事的福州十邑乡亲提供方便,叶向高将府邸划出一部分,创办福州会馆。在历史上,京官用私宅办会馆,叶向高是第一人。他又修建一座“义园”,专门收存在京亡故的福州十邑乡亲的遗骨,等有机会时,运回家乡安葬。叶向高还题写了三副著名的楹联,一副是福州会馆正堂“燕誉堂”的楹联:“万里海天臣子,一堂桑梓弟兄。”一副是义园楹联:“寄语往来人,莫为功名抛骨肉;伤心丘垄地,得归桑梓即蓬莱。”义园中建有一座乡情味浓厚的“麦饭亭”,叶向高为之写了一副楹联:“满眼蓬蒿游子泪,一盂麦饭故乡情。”

  叶向高为福州十邑乡亲做了一件大好事。

  3,波兰桥的故事。

  叶向高不但为福建做好事,为福州做好事,也为福清做好事。

  福清十年九旱,又经常受到台风袭扰。台风带来暴雨,破坏性极强。有一年,地处交通要冲的波兰桥,被洪水冲垮,需要重修。为此,地方官员上书叶向高,请求减免福清赋税。叶向高上折子说,重修波兰桥,耗资巨大,请求减免福清三年赋税。万历皇帝问,波兰桥有多长,需要花这么多的钱?叶向高说,此桥站在桥头看不见桥尾。万历派太监去查看。其实,波兰桥不过是一座数丈长的拱桥,因为坡度特别大,站在桥头当然看不到桥尾。太监不是傻瓜,但他明白阁老的良苦用心,向皇帝汇报说,此桥果然是站在桥头看不见桥尾。万历会心一笑,免了福清三年的赋税。

  这个传说,至少说明几个问题:1,叶向高热爱福清,为家乡做了一件好事。2,叶向高与太监关系融洽,太监才能替叶向高打马虎眼。3,万历宠信叶向高,给叶向高面子。

  从上述例子,我们可以看到,叶向高爱福清,爱福州,爱福建,当然,身为首辅大臣,他更爱他的祖国大明王朝。他的爱是大爱,是博爱,而不是对亲属、对个体的小爱。

  福清不过一个濒海小城,能出一个首辅大臣,本来应该让家乡人感到骄傲。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民间却对叶向高颇有微词。这是为什么?究其原因,有以下几点。

  其一,明朝末年政治腐败,土地高度集中,百姓极端困苦。叶向高虽然清廉,然而为相多年,家中仍然拥有良田数百亩。与贪官污吏相比,不足为道,可是,与普通百姓相比,难免令人眼红。

  其二,明末政坛,朋党林立。叶向高虽然善于调济群情,辑和异同,但是,难以做到人人满意。

  其三,叶向高长期在外为官,对族人疏于约束,族人仗势欺人,引起乡邻不满,在所难免。

  其四,叶向高笃信风水,多次建造坟墓,与民间有所抵触,引起百姓不满,也在所难免。

  其五,叶向高为相十几年,不曾害一人,不曾受人一分钱,不曾向六曹请办一件私事,是一位难得的贤相,良相,可是,身为宰相,不为亲戚朋友乡亲同事办私事,能理解的说你清正廉洁,不能理解的就说你不近人情,刻薄寡恩。

  于是乎,不满叶向高者,肆意编造说辞,进行人身攻击。这种现象,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最后,我们简要总结一下叶向高的辅国思想。

  叶向高执政期间,根据当时形势,提出一系列政治主张:

  1.安置辽民。

  万历、天启年间,后金崛起,东北难民大量涌入关内,构成了社会动乱的一大隐患。所以,安置辽民,是叶向高的第一要务。他将这些辽民疏散到广大荒地,屯种耕作。这样分散安插,既消除隐患,又发展生产,一举两得。这是很有政治家远见的谋略,也是明朝社稷安定的关键所在。

  2,疏通言路。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叶向高时时提醒皇帝,要倾听各种不同政见的言论,不要偏信一党之言。

  3,减轻赋税。

  明末,苛捐杂税繁多,人民痛苦不堪。叶向高一再上疏,减轻赋税,特别是主张废止不合理的矿税制度,请求尽快召回所有中使。他在一道奏章中写道:“……陛下幡然改悟,诏告天下,召回中使,举国上下,欢欣鼓舞,共沐天恩,眼前世界,便是唐虞;如仍然不改,群奸日恣,群怨日深,臣恐秦隋之祸不旋踵而至……”言辞激烈,令人振聋发聩。但皇帝就是不听,为了给叶向高面子,只召回福建的税监高寀。

  4,收拢人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叶向高认为,人心是国家安定的根本,只要人心不动摇,国家就有希望。所以收拾人心,是叶向高十分重视的政治主张之一。叶向高认为,要收拾民心,根本办法就是减轻人民负担。明末社会,除了各种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之外,还有一种最为人民痛恨的负担,就是各地“驿递”摊派。官员往来,都要动用大量老百姓的劳力,迎来送往,加重人民的负担。叶向高主张减免这些负担,而且身体力行。他经常轻装简出,有时甚至连肩舆都不用。这在封建社会中实是难能可贵的。

  5,任人唯贤。

  明末的政治派别斗争非常激烈,他们自我标榜,排斥异己。叶向高则认为,“今日门户各党,各有君子,各有小人。”所以在选拔人才方面应该“去其小人,用其君子,不论其何党,乃为荡平之道。”主张用人唯贤。

  叶向高所有这些政治主张,都是以人民的利益为出发点,以民为本,民本思想,是叶向高辅政的思想核心。

  叶向高是神童,是才子。叶向高不但是一位对历史作出重要贡献的政治家,而且多才多艺,著作等身,为我们留下一笔十分宝贵的精神财富。叶向高为官期间,著述不辍,结集颇多,传世的有《苍霞草》、《苍霞续草》、《苍霞余草》、《苍霞诗草》、《纶扉奏草》等等一百余卷。叶向高是书法家,有墨宝传世。叶向高还是围棋高手,世称“国手第二”。据传,他的棋艺天下无敌,却败于年仅十岁的围棋神童过百龄手下。

  做为一个政治家,叶向高胸襟宽阔,海纳百川,对于西方文明,先进科学,一应接纳。他与西方传教士利玛窦、艾儒略等人,都是好朋友。

  综观叶向高的一生,以民为本,忠君爱国,清正廉洁,光明忠厚,为了构建明朝末年的和谐社会,恪尽职守,任劳任怨,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不愧是大明王朝一位难得的贤相,良相。

  当然,对于历史人物的评价,见仁见智,从无定论。我在这里所讲的叶向高,不过是一家之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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