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石竹湖畔

　　清明节那天，我陪老父亲去石竹山前的鲤尾山扫墓。归途中，我在石竹湖边见到一块大岩石，我们上前就坐。清风拂面，微波助浪。有些老态的父亲像尊粗雕的石佛在岩石上端坐着。他开口第一句就嘱咐我，来年他不能走了，我应认得这条通往祖坟的幽深小路。父亲又娓娓谈起一些往事，补充了许多遗漏的细节。

　　六十多年前，父亲在石竹山下一个破败的房舍里降生。这里有一条清澈的溪流贯穿几个小村庄，小溪流养活了他们。那时，石竹山下的山野、村野、田野风光尽管美妙，父亲童年的日子却多是恐惧和不安，饱受富欺贫、强凌弱的屈辱。更何况国家连年战乱，抗战结束，又是内战烽火。在那黑暗动荡的年代，因为疾病和饥饿，父亲几个弟兄姐妹先后夭折葬身石竹山下。而在此前，家世一直不堪回首。清朝光绪皇帝在位后期，祖父染上抽食鸦片恶习，俨然废人，家里常常断炊。祖母给人打短工，也无法让家人糊口。是她用那双无力颤抖的手从祖父那里把襁褓中的父亲夺了回来，才使得父亲幸免被贱卖给养蚕人，据说被卖的孩子九死一生。难忘的还有，他和祖母逃避战乱，敌机落下的炸弹在不远处火星四溅，娘俩竟幸运地从恐怖的阴阳界里逃生。百年屈辱，终于盼来了救星共产党，是共产党解放无数穷苦农民，让他们翻身做主人。

　　新生活开始了。祖父离开了人间，父亲独自用自己的脚步丈量人生。大跃进那年，为彻底改变福清地瓜县十年九旱的命运，为实现县政府在石竹山下建造大水库的构想，父亲和其他族人无怨无悔地迁居出了祖祖辈辈居住的家乡，心甘情愿让石竹湖把那儿淹没。从此，父亲亲眼看到湖里的幸福泉流向玉融大地，地瓜县开始一步步走向繁荣。从此，父亲和这口湖结下的特殊情感，是我永远无法体会到的。

　　再往后，父亲离开石竹山参了军，并不断追求进步，获得领导充分肯定。不久，父亲顺利提干，成为年轻的军官。虽说在他人生最辉煌的军官岁月，因文革的缘故遭人陷害；虽说在他人生最低落的时候，也有人数落过他打击过他；但父亲终于坚强地微笑着挺过一场场考验。他把这些事想像成蓝天里一片片乌云，乌云有时凝结成伤心的落雨纷纷，但毕竟不是常事，过后终究是万里晴空。后来他又在微笑中迎来改革开放，并先后成为快乐的丈夫和幸福的父亲。

　　其实，父亲最幸福的是转业后回到石竹山下的日子。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不说我家的变化，光石竹山的新景观就让人触目惊心了。山上，新建的寺院佛殿依山挺立，高大巍峨；楼台亭阁精妙绝伦；从三清殿到狮子岩，新辟有多处寺院建筑群，建筑面积翻了数番；登山石阶绵延不绝，将多个景点一气贯穿；而登山索道更是人见人赞，生意兴隆。山下，环湖公路畅通无阻，还将石竹山景区和灵石山等景区连成一片，路上新车驰骋，让人目不暇接；别墅新楼鳞次栉比，花样不断翻新，可说景观日新月异。

　　每每和父亲独处畅谈，我总感觉到他的心灵也风光无限。随共和国成长起来的父亲，有着别样的精神领悟。也许父亲小时从石竹山佛教和道教的熏陶中吸取了营养，父亲深信世事总有定数。中华民族灾难深重必然为崛起腾飞奠定基础；文化革命的浩劫无疑将孕育催生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祖父落魄潦倒一定激励父亲积极向上，等等。于是，父亲的淡定心态产生了不恨人的心情。这定格了父亲一生的品性，他可能有时会生气，但从不恨人。他认为，心的境界应像石竹山一样包容万物，比如做子孙的应原谅并挚爱我那祖父。每个人都有向善心，应像珍惜生命一样，珍惜自已朝夕相处的自然和社会环境。石竹湖是平衡生态的鲜活例子，石竹湖边人理应饮水思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