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腰带

　　○严若妤

　　爷爷的腰身越来越弯，越来越伛偻了，可他的腰带却越来越新潮,越来越上档次了。

　　听爸爸说，爷爷的腰带最初是布带。那布带混合了汗水和雨水，历经阳光暴晒，泛出“古物”特有的黄色，以至于让人怀疑它从未洗过。那时，为了解决一家人的肚皮问题，爷爷在生产队里在家里都抢着重活干，勒紧布腰带好用劲；饿了，再加大力度把布腰带进一步勒紧，让肚子里咕咕咕的抗议声噤若寒蝉；夏天，布腰带用来吸纳胸背上汩汩涌出的汗水；冬季，布腰带把爷爷单薄的衣裳束紧，为爷爷的身子保温，把寒意挡在体外。布要带就这么忠心耿耿跟了爷爷二十年，不离不弃缠在爷爷腰间，尽心尽力地尽职。它还有个故事，爷爷曾用它救过人。那天正下着小雨，村东张家三叔为不让小儿子哭喊肚子饿，冒雨进山砍柴用来换番薯干，走在杂草丛生的山路上，突然脚下一滑，瞬间滑下山崖。摔下，就碎尸万段。幸好，双手攀在路边突出的岩石上，三叔悬空挂着。雨还在下，三叔的手变得潮湿、滑腻，快支持不住了。往来的路人也傻了，愣着。刚巧爷爷路过，二话不说，解下布腰带：“抓住咯！”张家三叔得救了。每当谈起这段往事，爷爷总笑眯眯的：“布带好啊！结实！牢靠！”

　　爸爸还说，种上责任田后，家里再也不缺粮了，谁都不用挨饿了。爸爸妈妈给爷爷买了条皮带。当时，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皮带也是稀罕物。爷爷舍不得丢下布腰带，也不忍拒绝爸妈的一片孝心爱意，在重重的心理矛盾中徘徊许久后，他终于选择接受爸妈的好意。从此，布腰带下岗了，皮带成了爷爷的贴身随从。皮带棕黄色，其实并非真皮，明摆着是假冒伪劣产品，但即使这样，爷爷也格外珍惜。在经历一次严重的咳嗽并接受了医生疾言厉色的禁烟劝告后，尤其是听了爸爸“辛苦大半辈子了，一定要养好身体陪儿孙多过几年好日子”的祈求后，爷爷把腰间挂了半辈子的旱烟袋舍弃了。于是，几把钥匙就着一个半新的钥匙环挂上了老人腰间。那时，爷爷用千辛万苦积攒下的钱盖了一座平房“解放厝”，各房间的门锁不用挂锁，用的是当时很新潮的弹丸锁，钥匙金灿灿的，挂在腰间，走起路来，叮咚作响。这让爷爷美了好久。那时，只要一听见钥匙的叮咚声，我便知道，哦，爷爷来了。

　　我长大后，爷爷腰间的皮带换了，不再是原来爸妈的礼物了，这回是真皮，皮带上的金属还泛出令人眩目的光。爷爷的钥匙串被转移在腰的左边，钥匙多了去了。碰到好久不见的故人，平时行事低调的爷爷会数着钥匙说：“这是大儿子乡下洋楼用的，这是他城里套房用的；这是小儿子城里别墅用的。”那时，他心头的全部美意都充溢在轻轻的话语里，暖暖的笑容中。同时，当手机走进千家万户时，爷爷也拥有了自己的手机，气派地挂在腰间右边。而且，随着手机功能的不断完善改进，比如字幕更大、提示音更响等，爷爷的手机竟然不断辞旧迎新。爷爷带着手机，实现了和在日本的姑姑，和在湖北经营房地产业的叔叔随时随地通话。天涯咫尺啊，老爷子煲起越洋电话粥，笑个不停。我们常劝爷爷不要将手机挂在腰间，可老人的腰间承受了一辈子重量，没了重物反倒觉得不踏实，不稳当。于是爷爷依然挂着手机，自得其乐。老人常说：“一打电话我就乐，乐能延年益寿，我还想多活几年。”

　　真的，爷爷的腰带是一道变易着的风景，是一部撰写中的历史。愿为爷爷祝福添寿，让爷爷为那风景增添动人的亮色，为那历史续写耀眼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