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脚五叔

　　○严家梅

　　跛脚五叔并不是我的长辈，甚至和我并不同姓。因了我们这个杂姓小村子户少人亲，邻里间都互称叔伯，故以大伙都叫他五叔。

　　跛脚五叔的左脚比右脚小了一大圈，那是他小时患小儿麻痹症落下的。他虽然残疾了，可哪一件也没比健康的人差。早先生产队出工，你挑一担一天十来回，他挑八十却比你多了五个来回，工份一点不少--他舍得用时间补足自己的短缺。别人叱牛犁田得配一个放牛的，他一个人又犁田又放牛，多挣半个劳力的工份。尽管这样死拼苦挣，跛脚五叔还是养不活一家五张嘴，年年超支，穷得连旱烟也抽不起，只得自己上山摘一种苦草叶子，晒干了当烟抽。最后还只好把最小的一个女儿送了人。

　　自从我参加了工作，事多，路远，很少有机会回老家；尤其是母亲迁来和我一起生活后，更是十几年没有回乡。只是从来访的乡亲们口里片片段段知道一些家乡的变化，其中也有一些与跛脚五叔有关的，诸如他家也盖了小洋楼，他的两个儿子先后都讨了亲各各成了家……

　　今年春天，因了家乡工业区建设、祖坟要迁葬的事，我回了一趟家。到家时已是半夜时分。第二天一早醒来，就听得窗外传来一阵阵音乐声，开门一看，朦胧间一个瘦瘦小小的影子正在祠堂前谷坪上佝身摆弄着什么，音乐声便是从那儿传来的。近前一看，那人便是跛脚五叔。他见我，笑嘻嘻地迎上来打招呼，问我母亲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香烟，弹出一支递了过来。我素来不吸烟，这回却不由自主地伸手接了来。晨光中才看清了跛脚五叔红光满脸，似乎不像七十来岁的人。

　　太阳渐渐从村东的防风林树梢升起，乡亲们三三两两来到谷坪，有的打起了太极拳，有的和着音乐跳起了交谊舞，跛脚五叔也加入了跳舞的人群，挽着一位姑娘款款地跳了起来，看着他那虽不轻快却很从容的舞步，谁也想象不出这他是一个残疾人。

　　听侄儿讲，这二十多年来，跛脚五叔变了个人似的，越来越活得像个人样儿。土地让工业区征用了，儿子儿媳女儿都进了工厂，五婶在工业区里开起了小饭馆，跛脚五叔也成了一家企业的门卫。全家人都成了吃"非农业饭"的人了，家庭有了稳定可观的收入，跛脚五叔别提有多高兴。自从村里成立老体协，跛脚五叔便成了老体协积极分子。这管理扩音器材呀，打扫活动场地呀，便成了他的"义务工"了。他不知道从那里激活了艺术细胞，什么交谊舞、民族舞、腰鼓、小品，凡是老体协组织的活动，少不了有他的参与，他还因此得过一张张大奖状哩！

　　太阳渐渐升高，谷坪上的乡亲渐渐散去，只有跛脚五叔还在佝偻着身子，一边哼着刚才播放的音乐，一边收拾扩音器材。

　　阳光撒满谷坪，把跛脚五叔的全身染成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