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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咳嗽声

2010-06-05 23:52:55来源:福清新闻网  作者:严孟玉

  半夜里,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把我从睡梦中拉了起来,我猛地坐了起来,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余音还在耳畔缭绕,可是就是找不出声音发自何处:我明白,那是母亲的咳嗽声,她老人家已经走了三年半,这声音只能在梦中听到。

  每年秋冬或者春夏,气候变幻,总在妈妈的胸壑间汇聚成种种声响。半个多世纪,飞沙走石在她的喉间形成卷扬激荡的气流,如同台风每年都会发作几回,刮咳出场场沙尘暴;而平时犹如斜风细雨,每天阵阵咳着,从未间断。

  读书那时节,妈妈的咳嗽声简直比得上悬梁的绳刺股的锥,常把我从梦乡中拉回来,但我回到现实世界时,听到妈妈的第一句话是:“儿呀,夜深了,睡吧!”于是妈妈就逼我熄灯上床,其实那时我早就睡足神清了,最是读书的好时光。我就劝妈妈先睡,我再看一会儿书。因此妈妈常在爷爷奶奶面前夸我勤奋好学,老师分成绩单来家时,夸我天分高,妈妈又变得十分谦逊,说我笨鸟先飞,勤能补拙。

  我工作后,妈妈的咳嗽声就成了我心弦的音符,或是心脉搏动的音律。妈妈经医院检查并无大碍,于是甘草含片成了糖果,止咳糖浆三餐必服,却无法减轻症状。随着岁月流逝,只得由她将肋骨咳成拶子,咳嗽声越来越虚弱,频率却越来越高,每年喉间“台风”发作时,咳声让我听得直揪心。但是这种咳嗽声又像是我的催眠曲,夜夜伴我入梦乡,听不见咳嗽声心里反而不踏实。

  我调到县城不久,妈妈退休了,就随我居住。集体宿舍,卫生间在外头。妈的房间在外,书房在内,每当我在书房工作,妈喉间的风暴不时穿墙而入,直拧我的眉心。我边写字边竖耳监听,依轻重缓急,分析一波波来袭的是沙尘暴还是泥石流,抑或灾情加剧。

  习惯喧嚣,静默反成异常。耳际稍有一刻沉默,我便假意如厕,轻轻推开妈妈的房门打探动静。

  我一直在妈妈的声音表情中彳亍成长、壮大以至衰老。

  妈妈发声管道在变化,说话句式也不由自主在改变。她把一句话剪成片段,在咳嗽中穿插;伴随记忆力的衰退,前言被打断,后语即逝去;忆起后再从头说起,在轮回里重复说着人生,说以往的故事。有时我会提醒她,“这件事你都说过几回了”,妈妈脸露愠色说老人有健忘症,多讲几次你就嫌罗嗦……。

  于是我就随她一起遗忘,任她叨叨絮絮。唠叨与咳嗽,是存在的提醒,是幸福的担忧,宁静才是令人恐怖的结局。

  后来妈妈的咳嗽声越来越稀越低,我的心也越提越高,没听到妈妈的咳嗽声绝对不能入眠,干脆把床铺打到妈妈房间了。妈说:“儿呀,我晚上咳得厉害,会吵你,你到她房里吧!”她老人家要把我赶走。

  我说:“这么多年了,我都在您老人家的咳嗽声中入眠,没听到咳嗽声睡不着。”于是她老人家每夜都会咳上一阵子,直到我的鼾声渐起。

  2005年冬至夜,妈妈在最后一阵咳嗽声中跨过了八十九年门槛,咳了六十几年的声音嘎然而止,我耳畔响了半个多世纪的催眠曲打上了休止符,接下去的声部只能在梦中听到……

  2009年5月2日写于母亲节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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