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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弯时节

2010-06-05 23:48:51来源:福清新闻网  作者:林 肖

  ○ 林 肖

  在夜晚的跑道上跑着,人有一种释除重负的轻快感。经过一个冬季,时令又走到了转换的边缘,像有某种诱惑,或是别的牵引,人们约束不住躁动的春气,纷纷从冬季的沉闷中走出,来到这一大片空旷处,呼吸和运动。

  对于季节拐弯,生活在不同纬度的人有不同感受。我在北方的时候,面对冬春转换,往往有不知所措之感。北方春天只能用“诧异”来形容,当你还沉浸在漫漫寒意中时,春天已经跃上了枝头,破开了河面的坚冰,大地从赤祼到盛装,仿佛只在一夜之间。在那里,文人伤春纯属多余,因为春天就和北方人的性格一样,痛快地出生,痛快地结束,压根不给人以慵懒惺松的心绪。温润的南方则不同,四季含混得似乎没有边界,从春朝到冬日,永远都是林木荫翳娇花放蕊;时令转折就像漏中之沙,只在缄默无语中完成。此时,人们倘若陷于忙碌,对季节拐弯的感觉往往只停留在纸质的日历上,一场早到的春雨,一树抽芽的紫藤,在心里就像白云飘过不着痕迹。我想,对时节的况味其实也和文学创作一样,需要有闲暇的时光和敏感的心灵,就像在这春气渐渐的大背景下,有那么多蓬勃生长的欲望,成为人们不再蛰居的理由。

  跑道上的人趑来越多,一致沿顺时针方向健步行走。稠密的人流像传送带不停运转,如果没有时间和体力的限制,真让人疑心是否会有停止的时刻。这场景很有意思,让我联想到春天里的人就如同冬眠苏醒过来的熊,不停寻觅,不停走动,似乎不这样就无法把冬日里蓄积的体力倾吐而出。也难怪,冬天是凝固的,人们喜欢闭目负暄,动作渐渐内敛,心里藏匿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春天是透明的,外向的,一切都暴露在艳阳底下,让人无理由地高兴,无目的地期待。如果以艺术形式来对应,冬天是一群雕塑,春天是一幅画;如果以人性来对应,冬天象征虚伪,春天则代表真诚。我之所以打这样的比方,是因为在这个冬春之交,我一直思考着真诚和虚伪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人性是否也和季节一样,在不露声色中完成角色的转换。当人自以为心底坦荡时,一次不经意的伪饰就会把向来持守的自信心在瞬间摧毁。柔石小说《二月》中,萧涧秋无法掩饰性格的弱点,只能在早春二月选择了逃离。《围城》中的方鸿渐也在春气鼓动下让自己做了一回真诚表达的牺牲者。谁能把这事想明白呢,也许它们只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一不小心就转了个儿;也许它们原是树上遥隔的两片叶子,只在落地时才偶然拥到一起。在拐弯的边缘,我们看到超乎寻常的力量,一种轨迹便从此展开。如果没有冬天,春天还会存在么?如果没有虚伪,真诚还有什么价值?看来差别永远要有,人类全部剧目需要它,存在本身需要它。是冬天造就了春天,是虚伪映衬了真诚,可是谁去充当冬天的使者,谁又成了虚伪的受害者?这对立的两极,始终有难以摆脱的咬合,只不过一个在阴影下,一个在阳光里。

  已经跑了很多圈了,浑身躁热起来,原先轻捷的双腿开始变得沉重,呼吸有些急促。前方若明若暗,像望不到边的海。我忽然想到,人其实都是这黑色海洋中的泅渡者,不仅要泅过辽阔的海域,还要泅过漩涡险滩;而当拐弯时,你根本无法选择,只能不由自主地沿着那弧线一路浮游下去。初涉尘世时,总以为天赋加勤奋可以造就未来。其实,年轻的岁月就像一叶扁舟,载不动人生的许多变故偃蹇。慢慢就会发现每个人只是树上的一片叶子,当被吹落时,在空中划出什么弧线,飘落到何处,根本不在自己的计算之内。台静农先生在八十多年的人生路中拐过无数弯后,留下一句“人生实难”,浅浅的话,却有深深的道理。从什么时候起,一个人能够习惯承受不可挽回的变化和无法安排的结局?是在抵达人生的初秋,还是遭受了生活的嘲弄之后?接受和拒绝的分野,也许在这瞬间就已划定。难免有无奈的憾意,但生活宛如一台巨大储存器,总以它的庞大小觑世间的繁杂。面对突如其来的拐弯,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不能不借助时间的推移,继续忙碌自己的生存。如果生命还有另一层意义,那就是坚受。如默默坚持跑圈那样,在时间面前,在体力和意志的考验面前,一切拐弯终将成为过去,与其相适应的细节则模糊了,或者消失了。于是现在的我总是安于埋头做每天要做的事,不去想象无法获知的未来。但在走过残冬之时,也会给自己捎来一份春天的问候,让明天的那扇窗,在洒满露珠的清晨,悄然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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