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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琐忆

2022-02-16 10:39:43来源:福清市融媒体中心  作者:余险峰


七十多年前,我来到人世间,出生地便是这个四面环海的东壁岛。从此大海的一潮一汐,岛上的一草一木,都在我的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记。而今年逾古稀,那年少时的过往琐事,总是时时浮现在我的脑际,那么真切,那么有趣,那么令人心动,令人浮想联翩。

岛名的由来

故乡琐忆  

东壁岛的名称由何而来?或有文、武二解。

一种说法是当年戚继光抗倭,取得牛田大捷,万民额手相庆。戚将军志得意满,跃马横刀,举头东望,见有岛立于波涛之间,以为可作抗倭壁垒,故以“东壁”名之。此即东壁岛名称之“武”解。是耶非耶?已无可考。

其实,“东壁”一词还有一解。唐代张说在《恩制赐食于丽正殿书院宴赋得林字》一诗中,开篇第一联就是“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这里的“东壁”一词乃是指天上廿八星宿中主管天下图书与文章的东、壁二星。《晋书•天文志 上》:“东壁二星,主文章,天下图书之秘府也”。张说在这首诗里用“东壁”二星比喻丽正殿人才济济,翰墨生香。东壁岛得名若源于此,则东壁岛开山始祖当为饱学之士也。此乃东壁岛名称之“文”解。是耶非耶?亦无可考。

石板条与杵臼

故乡琐忆  

东壁岛海滨村里有一座古老的四扇厝,大家称其为“古厝底”,这是村里的祖屋。祖屋大门外有一门埕,埕边有一块约三米长、五六十公分宽的厚石板条。傍晚时分,村民们就坐在这块石板条上谈天说地拉家常。夏夜,孩子们就在这门埕上捉迷藏,看星象,或者“盘诗”、赛歌,好不热闹。离石板条二三米处,还有一个旧杵臼,村妇们常在这里舂米。就是这两件很不起眼的物件,却是岛上的神圣之物。据老辈们说,东壁岛的开山始祖便是用一根粗大无比的顶门杠,挑着这两个物件来到岛上安家的,从此便开始了世代的繁衍。我常想,据此两件实物推断,我们的始祖当不亚于追日的“夸父”,抑或如射日的“后羿”,否则,任谁也无法挑动如许的石板条与杵臼。

九使洞避难

 故乡琐忆


打我小时候起,听老辈们讲往事,总免不了说到三场灾难。最大的灾难莫过于“日本乱”。所谓“日本乱”就是指日本帝国主义入侵期间,福州沦陷,小日本的军舰长驱直入,直抵东壁岛;其次,便是“阿楻案”的株连,廿世纪四十年代,岛上闹土匪,土匪司令余阿楻是东壁岛人,国民党政府遂派出军队,以剿匪为名,鱼肉百姓;第三便是“缉私案”,国民党政府以缉私的名义,派兵上岛,行凶掳掠,无恶不作。面对如上灾难,岛民们求告无门,只能掣妇将雏,躲入九使山岩洞中,祈求九使公保佑。九使公也的确没有令村民们失望。每次灾难来临时,在九使洞中避难的村民总能安然无恙。特别是躲“日本乱”那一次,日本兵从舰上上岸,见村里空无一人,便到九使山上寻找村民的下落,那皮靴踩踏洞顶岩石的声音,鬼子的吆喝声,一阵阵传入洞中,乡亲们大气都不敢出。但折腾一番之后,毫无所获,鬼子担心海水退潮,军舰搁浅,只好悻悻地撤出东壁岛。于是乡亲们对九使公的信仰便更加虔诚了。

“飞炉”之说


九使山顶如今有一处题为“飞炉”的摩崖石刻。这“飞炉”二字隐藏着一段神奇的故事。传闻在很久以前,村民们欲在山上建九使公庙,选好庙址,并用一些石块垒了简单的基座,然后将一香炉置于基座上。次日早上,上山的村民发现放在石基上的香炉竟不翼而飞了。于是四下寻找,最后在附近的“通天洞”内找到了。村民们坚信,这是九使公自己选择的庙址,于是便在通天洞内建起了一座面积不过十来平方米,四周有巨石环护的“大山九使”庙宇。此庙建于何时亦无可考,唯有庙内清道光戊子年修建时功德碑仍保存完好。

如今,刻着“飞炉”二字的摩崖正下方,即是当年的飞炉之地。

双侯护庙

故乡琐忆  

通天洞里九使公旧庙门前,曾植有两棵柿树,真可谓拔地撑天,恰如两名威武的卫士,护卫着九使公庙。

历史以来东壁岛上除通天洞之外,别无此树。据说在龙田镇范围内也没听说有柿树。故这两株柿树似是颇有来历。查明史,知明太祖朱元璋早年沿途乞讨时,几难活命,忽见远处路旁有棵柿树,正值柿熟时节遂摘取充饥。明太祖登基后,为报柿树活命之恩,遂解龙袍披于柿树之上,并封其为“凌霜侯”,同时下诏各郡县广种柿树。故有明一代,广种柿树已成规矩。九使庙前的柿树莫非与这段史实有关?如是,则该庙的建庙历史当远早于清道光年间。是耶非耶,留待后人考之。

惨惨无奈,燕窝六斤


这是一封南洋寄回的家书里的一句话。

这封信的作者是当年岛上最有文化的文化人余桃仔。在解放前到解放初的相当一段时间里,岛上识文断字者寥寥可数,遇到举凡红白喜事,生子定时,亲人远别,书信往来,首先想到的便是请教桃仔先生。我小时候见到桃仔先生时,他已是残疾人,着一身破旧不堪的蓝布长衫,走路时一边脚直挺挺的像犁地的犁头在地面上向前犁去,借以勉强支撑着他骨瘦如柴的躯体。

那封信是他早年下南洋时寄给家人的。说的是他到南洋后,以一介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能时而给同胞们代写书信或是请柬之类。同胞们或是觉得与文化人论钱有辱斯文,于是便免去“稿酬”一说,顺手提一盒燕窝聊充“润笔”。故而,生活依旧穷困,燕窝倒是积存了六斤。可这六斤燕窝既不能寄回来,又不便变现,于是便在家书中,以“惨惨无奈,燕窝六斤”道出自己的窘境。

真武殿里办学堂

 故乡琐忆


东壁岛上有座道教宫殿——真武殿,位于茶腰与山利两个村庄之间。殿前左侧有一长形山包,貌似龟状,谓之龟山;右侧有一岩石,形如蛇头,谓之蛇石。面对大海,脚踩龟蛇,真武大帝之威严可以想见。

解放初期,真武殿已近荒废,成了东壁小学的校址。一九五八年,我在这里上高小,最初的教室就是在大殿东南角围出的一块地方。条件虽然简陋,但那时的教师却相当好。如解放前即在这里任教、担任过校长,后辗转在上薛小学、东营小学任教的余美棠先生,是东壁岛山利村人,虽没什么学历,但几可谓“学富五车”,被龙田学区誉为“活字典”,语文老师们凡有不解的文言文典故之类,无不向他请教。我在这里就读时的校长薛行来、教师俞肇伦等均是很好的老师。俞肇伦老师是我的语文老师,他不但书教的好,字写得好,弹得一手好琴,还会编导戏剧。一九五九年,龙田学区举行各校文娱汇演,他在教学之余,编导了两个节目:一是独幕话剧《渔村之夜》,一是评话《模范干部两党员》。评比中,前者获得学区汇演二等奖;由我演出的评话获得一等奖的殊荣。

其实,远在此前,东壁小学就建立过一个剧社,演过以与人为善,邻里和睦为主题的闽剧《三家福》。演员的组成很有意思:饰演私塾先生苏义的是学校教员李修筠;饰演学童吉仔的是龙田镇上颇具表演天才的学生何可奕;饰演吉仔母亲的是北山(今海滨)村的多才多艺、吹拉弹唱俱通的农民余乃炎;参与演出的本校学生还有山利村的余乃玉、陈灿辉等。该剧的演出轰动全岛。几十年里,我一直不能想象,一个穷乡僻壤校舍破敝的小学,何以能办起这样一个剧社?何以能把当地农民和镇上的学生吸引到剧社中来?这个海岛潜藏的文化魅力何在?

乡村电影

故乡琐忆  

在相当长的岁月里,东壁岛民最高的精神文化享受莫过于看电影。而公社派出电影放映队来岛上的机会,一年最多也不过二、三次。遇到这样的日子,那简直就跟过年一样。放映场就是东壁小学门前、龟山脚下的小操场。村民们用三根茅竹,两竖一横支起银幕,马达一响,胶片哒哒哒……我们这些孩子便在欢呼雀跃中进入剧情。

然而,时常会遇到意外。比如发电机出现故障,放映员再三努力仍不能奏效,于是只好等次日满潮时,用船把发电机送到公社修理,说是修好再来,可这一修就不知何时再来了。

有一次放映队来了,却不是放电影,而是放幻灯片。大人们一听便摇头:幻灯?不就是“影戏”吗?又不会动,又不会说话,有啥看头!可我们这帮小孩,虽有些失望,但总觉得,就是幻灯片,也聊胜于无吧。于是,七八个小孩相约着,走了六华里的山路,看了一场《大闹天宫》的幻灯片。回来时,路上要经过一处叫“狮嘴岭”的地方,因为不久前一位小孩病死就埋在那里。快到那地方,大家心里发毛,全都屏住呼吸,听得到彼此咚咚的心跳声。一个大点的孩子,壮着胆告诉大家:每人捡两块石头,敲着石头跑过去。他说:鬼就怕石将军。于是,我们每人敲着石块,高喊着:“石将军!石将军!”低着头往前没命地跑。几十年后,那些在网上说什么“玩的就是心跳”之类狂话的年轻人,他们哪里知道,我们当年“玩”的是怎样的一种“心跳”!

文盲社长


我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盲。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自一九五四年被乡亲们选为村里互助组组长之后,他便“官运”亨通:成立初级农业社时,他被选为社长;成立高级社时,依然是海滨农业社社长;一九五八年成立人民公社,他又是海滨大队大队长,后来便成了大队支部书记。

虽然他一直在当“官”,但我知道他这个官当得有多难。一是因为自己是文盲,对任何一个上级指示、会议精神,都只能凭自己的脑袋瓜记忆,记得多少,传达贯彻多少。二是村里太穷,建社时,全海滨村的固定资产(包括生产资料)折价一万元人民币。那时候,村民病了,要到龙田医院看病,向社里支钱,好说歹说支两角,三角,最多也就支个五角。这绝不是我瞎编,因为我父亲是文盲,他没法填“支钱条”,只要我在家就叫我填写,填好后他盖上章,就可去向出纳那里支钱。其实我明白,出纳的抽屉里,也没多少元钱。我从那时候起就深味“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成语,到底有多苦涩。

对他而言,还有更难的事呢。比如“大鸣大放”的年代,他从社里抱了一捆旧报纸,给我一块光饼,让我替他写几张大字报。因为党员干部是有任务要求的,他不能落后。又比如推广普通话运动,上级给他发了个“胸标”,上面印着“推广普通话运动督导员”。他戴着胸标满脸无奈地拍拍我的头,要我教他学普通话。我虽然小,但也知道苦笑:要他一个老实巴交、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去推广普通话,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夜校扫盲

故乡琐忆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中国,农民中的文盲占的比例极高。因此,扫盲成了各级政府的一大重任。当时的农民,白天在田里干活,晚上吃罢晚饭,匆匆洗罢碗筷,便往夜校赶去。我的母亲算得上是夜校的积极分子,她不仅晚上在夜校照着课本学,白天在家有时边缝补衣服边看着家里的门联上的字学,没多久,她就把全家门联上的字都学全了。那时她每天都写字,写得十分工整,积了几册子的写字簿,可惜没有保存下来,我一直以此为憾。

说到扫盲,不仅是各级政府的任务,也是全社会共同关注的问题。我们作为在校学生,也经常在接受扫盲政策的教育。当时有首非常好听的歌,歌名似乎是《好妈妈不愿做睁眼瞎》,我至今还能把全歌一字不差地唱下来:


太阳落山满天霞,农村里老幼学文化。

妈妈想去上民校,弟弟太小缠住她。

好妈妈呀,她呀她不愿做睁眼瞎,不做睁眼瞎。


妈妈妈妈放心吧,我可以帮您学文化。

白天老师来教我,夜晚我就教妈妈。

好妈妈呀,她呀她不愿做睁眼瞎,不做睁眼瞎。


一支铅笔一张纸,炕头上学校开了学。

先教妈妈一二三,再教妈妈针线袜。

好妈妈呀,她呀她不愿做睁眼瞎,不做睁眼瞎。


这歌词朴素、本真,歌的旋律优美流畅。我记得有一次在课外活动的操场上,不知谁轻声哼出第一句歌词,接着越来越多的同学跟着唱起来,汇成一次自发的全校大合唱。我们每个人都在唱着,也都在被歌词、旋律,乃至被他人和自己的歌声感动着……几十年里,每当我忆起当时的情景,我便再一次的被感动。回想近二三十年里,有些所谓的明星大腕,用假唱来忽悠听众,用“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来给电视剧台词对口形的种种不堪。我猜想,这些人一定没有经历过我们这代人那样的感动,因此,他(她)们根本不能理解什么是“纯真”,什么是“天籁”!

卖春联


虽然家庭经济十分困难,但由于母亲的一再坚持,我们兄弟三人都被送进学校读书。为了维持我们的学业,母亲给我们分配了任务:每天早上天一亮便上山去拔兔草,家里养了好几窝小兔,卖了小兔攒了钱,给我们交学费。可是那年头靠卖小兔攒钱,谈何容易!所以每到学校催交学费时,我们兄弟总在被滞留的名单中。当时国家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是有照顾的,我们的学费基本是半免的,但因为一家几个孩子同时上学,经济上的拮据,并非半免学费所可以解决的。现在的孩子们恐怕很难想象,当时一支带橡皮头的铅笔只有8分钱我们都用不起,只能用不带橡皮的4分钱一支的铅笔。如此一来,我们写字时必须十分认真,唯恐写错;一旦写错,就只好用指头沾着唾沫把字迹轻轻擦掉再写。错的地方一多,满纸就花里胡哨的。

有一年春节前,我和同村的比我年长些的孩子叫余甫瑞的合伙买了几张红纸,自己写春联卖。村民们知道我们为了攒学费而卖春联,都乐意向我们买。忙乎了十来天时间,记不得一共卖了多少对联,只记得最后每人分了近二元人民币,我们都高兴坏了!要知道,对于当时的我们,那绝对是一笔“巨款”啦!

盘诗之趣

 故乡琐忆


孤岛的文化土壤无疑是十分贫瘠的。然而在如此贫瘠的土地上,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些具有超强活力的绿色生命。盘诗便是其中之一。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孤岛的春秋佳日,也自有不一样的勃勃生机。这时,三三两两牧童,骑在牛背上,或坐在九使山的岩石上,你一方我一方,说“咱们盘诗吧”。于是扯起嗓子唱开了:“油菜开花直直心,做人莫做奴才身。奴才做公……”这是一首杂诗,对方便也回他一首杂诗。如此往返不断,盘到一方觉得这些杂诗没什么难度,不够过瘾,便会适时唱道:“盘诗要盘古人名,古人扛铳去攻城,打你城门开不开,攻进《三国》见输赢。”对方一听,便不能再唱杂诗,而必须唱三国时的名人。盘到这份上,就要有一定的专业水平,所谓肚子里要有货。于是村里的几位盘诗高手,口袋里总备着一本诗本,随时随地见到没见过的诗便抄录下来,诗友们也经常互相交流、传抄。这是盘诗的需要,在这种需要被不断满足的同时,他们的文化水平也在不自觉的提高。

遗憾的是,这种特别的文化传播方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不再有了,现在的孩子已不知道“盘诗”为何物了。

乒乓之谜


小时候看到村里大人们打乒乓球,觉得十分好玩。海滨村会打的人,我记得有余乃炎、余乃华等人。是谁教他们的,他们怎么学的,现在想来,仍然十分新奇。特别是他们打球时计分的语言,不是用汉语或阿拉伯数字的“1,2,3”,而是用“土——玩”、“数里——玩”、“数里——土”等语来计分。我那时小,不会玩,也不知道这计数是怎么回事。若干年后,直到我学习英语以后才知道,原来“土——玩”就是“2——1”,“数里——玩”就是“3——1”,“数里——土”就是“3——2”。如此一来,我就更纳闷了——这些打乒乓球的大人们,他们充其量就是跟桃仔先生念几年私塾,他们怎么学到英语计数的呢?而今,当年打乒乓球的那些人早已作古了,这个谜也就永远只能是个谜了。

“牛山天”的故事


海滨村的后山有块石头,奇怪地杵在园中央,石头并不大,也没什么特别。奇怪的是,这块石头上刻着“牛山天”三个字,而这三个字,是东壁岛历史上唯一的一处石刻,其含义是什么却无人能解。

我听到“牛山天”的故事,其实跟这三个字并无直接的关系。话说百多年前,在“牛山天”所在的这块地里,一位老农正在犁田,犁头忽然撞上了硬物。低头一看竟是一个罐子,打开罐子,发现里面尽是白花花的银圆。就在罐子被打开之际,里面银圆就像长了翅膀似的纷纷往外飞去,这位农民想抓也抓不住。情急之下,他扬起赶牛的竹鞭向空中甩去,打中了一块银圆。这块银圆从空中掉下来时正砸在他的小腿骨上,血流不止。此后,这个伤口就开始发炎、化脓、溃烂。他到处看医生、疗伤,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伤仍不见好。于是开始变卖东西,以至家徒四壁,最后不得不把那块银圆掏出来请医买药。待到伤治好了,那块银圆便也花完了。

老辈们跟我们说这个故事时,只是告诉我们:非义之财不可取。但我始终没明白,在那个充斥着文盲的岛上,是谁动念刻这方石刻?而全岛唯一的这方石刻到底想要传递给后人什么信息?

黑色的11月27日夜


在老辈的东壁岛民中,1957年11月27日夜绝对是黑色的恐怖之夜。就是在这个风高月黑之夜,一小股台湾国民党当局派遣的武装特务,驾驶一艘机帆船潜入东壁岛,在茶腰村登陆。这股武装特务的任务,是抓捕农业社的社长等骨干,企图借机引起混乱,破坏当时大陆正在开展的如火如荼的农业合作化运动。

这股特务进入茶腰村正在打听社长家的位置时,恰与巡逻的民兵余乃进向他们问口令,特务们感觉不好,遂扣动扳机,飞出一梭子弹,民兵尚来不及反击,就饮弹身亡。听见枪声,武装部的其他民兵立即出动,并以火为号,报告岛上其他村的民兵赶到茶腰村支援。特务们见势不妙,匆匆撤出东壁岛扬帆而去。

没有想到的是,时过四十年后,我同福建师大艺术系的三位教授应邀联裾在台北举行书画展,旅台的东营乡贤余乃琨得到消息,便出面邀约了东营和东壁的在台乡亲一道为我接风洗尘。我发现席间有一位乡亲始终沉默寡言。私下打听,才知道他便是当年奉命引领特务们到东壁岛的向导。我想,见到老家来人,他一定在为四十年前给家乡带来的不幸而忏悔。我于是举杯向乃琨先生和众乡亲说道,今天乡亲聚会,我们只叙乡情,不谈别的。大家听了纷纷点头,尽饮满杯,举座皆欢。

餐后,我同乃琨先生走出酒楼,在月光下漫步,我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家乡的方向。乃琨先生问我是什么辈分?我说,我是乃字辈。他一听,十分高兴地拉着我的手说:“那我们是同辈兄弟了。”我的心头不禁一热,想起王昌龄的两句诗:“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山上的标语群

 故乡琐忆


东壁岛历来是海防重地,海防建设一直是全岛的工作重点。

还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就经常接受村里给我的任务,拎着一小桶石灰水,爬到山上的巨石上,用苎麻捆扎成的巨大的“毛笔”,沾着石灰水,刷写着字径比我人还要高的巨幅标语。当时最常写的标语内容有“提高警惕,保卫海防”;“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注意盘查来往行人,防止特务破坏”……我记忆特别深的还有一条:“国防部部长彭德怀对蒋军俘虏的五项原则:一、不打不骂不侮辱;二、不搜腰包;三、愿意回家的发给路费……”这些巨幅标语分布在岛上几乎所有的岩石群上,形成那个年代独特的海岛文化,海上返往船只从任何角度都可以看得到。由于用石灰水书写,所以即使是晚上,只要有月色,也能看清标语的内容。

时过几十年后,我的朋友们经常问我,到东壁岛还能见到我当时写的标语吗?我只能告诉他们,岁月的风雨早已经洗去历史的陈迹。但是,值得庆幸的是,当年我书写标语的九使山诸多摩崖上,如今已经镌刻上诸如赵朴初、梁披云、启功、郑乃珖、万籁鸣等文化名人的手迹,作为民族文化的瑰宝,馈赠给东壁岛的后代子孙。

民兵队部


在上世纪全民皆兵,大办民兵师的年代,东壁岛上有四个民兵连队,隶属四个建制村。每个民兵连都有一个民兵队部。凡三十岁以上的男性村民属自卫民兵;三十岁以下的属基干民兵。基干民兵基本上夜间要在民兵部队住宿并轮流参加巡逻。

由于民兵的这种建制,村里的年轻人,只要一到十七八岁,就从家里搬出,加入民兵群里,白天上山、下海参加社(生产队)里的生产劳动;晚上吃了晚饭就到民兵队部去。他们在这里学习文化,学习时事、政治,学习军事,参加军事训练,每天站岗巡逻。每年大年初三他们参加公社武装部组织的刺杀、射击等比武活动。1960年代,海滨村民兵曾连续几年获得全公社刺杀比武第一名的佳绩。这里还是全村文娱活动最集中、最活跃的地方。每天晚饭后,出岗巡逻之前,队部里总是琴音缭绕、歌声不断。可以说,东壁岛一代代青年的成长、成熟,乃至人格的完成,都离不开民兵队部。

青年的民兵们有理想抱负,也有责任担当。作为始终没有驻军的海防前线,他们的存在是岛民们安全的最可靠的保障。东壁岛的大小山坡上至今留存的岗哨楼遗迹,记录了他们当年的艰辛与成长。

故乡琐忆

独特的船舶文化


每到春节临近,家家户户都要张贴春联,船只也一样。不过,船上的春联有它独特的内容和形式。早年的东壁岛,没有如今的万吨巨轮,更没有远洋船队,就连机帆船都少见,只有木帆船。根据木帆船的形制有几个地方是必得贴春联的。比如大桅杆上要贴一幅条联,联文是“八面威风”;船头的正前方,要贴一张菱形联,联文是“喝浪将军”;船头两侧的船眼睛下要各贴一小条联,联文是“龙目光彩”;在船尾舵杆上,要贴一联,联文是“万军主帅”;在进入船舱的舱门两侧要贴一对对联,联文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这对联文现在到处都在用,只要是商家。而我当年看见船上这副对联时,我的感觉是,太贴切了,这就是专门为商船创作的对联。

故乡琐忆

时光荏苒,岁月沧桑。

而今的东壁岛已不复当年的模样。南北两条堤坝像两条欢腾的巨龙,把当年的孤岛与大陆紧紧相连;当年沙滩上的木帆船,几成古迹,代之以成排的远洋船队;九使山上新修的九使公庙,香烟缭绕,金碧辉煌;沿着新修的登云道步上山顶的观海岩,福长平三地风光尽收眼底……故乡已经今非昔比,地覆天翻。

然而,我依然热衷于回忆,回忆那贫穷中苦涩的童年。因为我们的童年虽然贫穷和苦涩,却不乏善良、正直、美好,不乏浓浓的亲情、友情、乡情。伴随着回忆的,还有艾青的那句诗——“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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