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诊所里的“神雕侠侣”

福清市海口镇斗垣村陈氏小屋,是福建省人大常委会原主任程序的故居,祖孙三代投身革命,两代烈士。程序的祖父陈国祥,父亲陈宏宇,母亲夏淑琼,弟弟陈振先、陈振亮，妹妹陈辉容、陈辉明，都是为了天下人能过好日子不惧牺牲自己的人。程序大妹妹陈辉容，护士出身，她与后来的恋人、丈夫一起办了个取名“信心”的诊所，既作为中共闽中特委的重要交通联络站，又作为闽中特委重要活动经费的“创收单位”。两人在惊心动魄的地下工作中从相知到相爱，在新中国成立之后，缔结百年之好。

【图1：位于福清市海口镇斗垣村的陈氏小屋】

陈辉容故事1：成长于党的交通站内

1924年陈辉容生于福清海口，投身革命时间可以追溯到抗日战争时期。1939年，国民党掀起国共联合抗战后的第一次反共高潮。中共福清中心县委决定将夏淑琼的地下交通站，从海口镇迁往福清东张镇的香山村。当年9月，夏淑琼带着女儿陈辉容、陈辉明和儿子陈振亮等来到香山村。陈辉容和弟妹开始帮着母亲，为过往的我党同志服务。

1941年4月，福清沦陷，福清县政府转移到东张里坪村。里坪村与香山村相距不远，且香山是去里坪村的必经之路。考虑到来往同志的安全，夏淑琼又带着陈辉容、陈辉明、陈振亮等转移到宏路镇，以开豆腐店为掩护，建立起了新的交通站，陈辉容一如既往协助母亲工作。之后，她和妹妹、弟弟等又随母亲将交通站从宏路转移到福清与长乐交界山区的圣元楼村一带。

【图2：美丽大方的陈辉容】

陈辉容故事2：以护士身份做党的交通员

1941年9月，福清第一次光复。陈辉容到福清县联中上学，1944年初中毕业。为了解决升学读书期间相关费用，她报考了私立福州基督教协和医院高级护士职业学校。刚入校，就赶上福州第二次沦陷，私立福州基督教协和医院高级护士职业学校迁到闽北顺昌县，陈辉容则到莆田圣路嘉护士学校寄读。

1945年上半年，陈辉容来到福州。同年7月，陈辉容接受组织安排，到马尾马限医院担任护士，以此身份为掩护，继续做党的地下交通员工作。她曾多次担任送指示、送文件等任务。当时，她利用同学关系，出面租用场地，参与筹办中共闽中特委学习七大文件学习班。也是在这次学习班上，陈辉容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刘景业故事1：在福建医学院读书期间入党

刘景业（1919—2020）是福州著名的工商世家——“电光刘”家子弟，福建医学院毕业生，1940年6月在医学院读书时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介绍人是中共沙县工委书记兼福建医学院支部书记孟起。孟起（1913—1948），福州人，曾任中共闽浙赣边区委候补委员、社会部部长、城工部副部长。1948年4月8日，孟起在南京雨花台英勇就义。

1941年“皖南事变”爆发，中共福建医学院支部书记孟起前往位于崇安的中共福建省委工作，赴任前指定由刘景业接任党支部书记，与孟起单线联系。刘景业一边刻苦学习，一边完成党交给的任务。

刘景业大学毕业后，按照当时规定到邵武驻军服役一年。由此，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1944年7月，刘景业回到福州，在合组医院当医生。在合组医院工作期间，他与王中方医生成为朋友。

【图3：文质彬彬的刘景业】

王中方(1913—1969)，福州仓山下渡人，从福州三一中学毕业后，考入燕京大学医科，获理学学士学位。1931年考入北京协和医学院，1939年获得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医学博士学位，曾任内蒙古抗日游击队医生，思想进步。

1945年底，王中方到马尾的马限医院当院长，刘景业也到马限医院当医生。在马限医院工作期间，在林萱治等帮助下，刘景业与失散两年多的孟起接上关系，那天两人在马尾一家小饭店见面，闽中特委领导黄国璋也来了，孟起告诉刘景业今后他的领导是黄国璋。

共同故事1：福清姑娘巧遇“电光刘”子弟

1946年1月28日，中闽中特委领导黄国璋得到情报，组织官兵前去打击福建银行送钞队伍。激战中，黄国璋头部中弹，当时驻扎在闽侯兔耳山的中共福建省委机关医疗室处理不了，他想起医学院毕业的刘景业，让地下交通站尽快联系在马限医院的刘景业。

陈辉容的母亲夏淑琼是我党闽中地区有名的地下交通员，弟弟陈振亮少小投身革命，他们俩将黄国璋送进马限医院，刘景业将黄国璋安排在自己的宿舍里住。次日，在刘景业的精心安排下，请了医院外科第一把刀王聿先为黄国璋做手术，他也参加了手术。

王聿先（1909—1997），辽宁省锦西人，1934年毕业于沈阳辽宁医学院，1937年11月参加新四军，1938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是早期我们党与军队为数不多的高级知识分子之一，为新四军卫生工作创建人之一，曾任新四军一支队军医处处长，新四军军医处副处长、代处长。1941年1月“皖南事变”，王聿先随叶挺军长在与国民党政府谈判时被国民党顽军扣押，之后送上饶集中营关押了四年。抗战胜利前被释放，经朋友介绍，先在美军十四航空队（飞虎队）参加救治伤员工作。抗战胜利后，为躲避国民党特务的跟踪，曾到当时距大城市较为偏远的莆田圣路加医院当医生，后转到马限山医院工作。1946年夏天回到上海，找到地下党组织，之后曾任华东军区卫生部医务主任，华东白求恩医学院（现为山东医科大学）教育长兼山东省卫生厅医务主任，上海市卫生局副局长、局长。

王聿先主刀，他从黄国璋的头颅内取出一块弹片，还有一块弹片因位于神经敏感区，王聿先担心取弹片会损伤周边的神经组织造成瘫痪或痴呆，所以没有将它取出来。在救治黄国璋期间，陈辉容与刘景业相识。

黄国璋身份特殊，不便住在病房，又不能离开医院，就住到了刘景业在医院的宿舍里，刘景业与陈辉容为他换药、治疗。采访中，听刘景业女儿陈一说，为保护黄国璋，刘景业不值班时就赶回城里家中住，每天往返都要走很远的路。

当时，刘景业家在福州光禄坊8号，黄国璋常约有关同志到刘家开会，不少领导同志到他家开会、小住，赫赫有名的刘家大院当时成为中共福建省委在福州的重要据点之一。

共同故事2：携手在尚干创立信心诊所

1946年6月，马限医院院长王中方派刘景业到闽侯县尚干镇开设分院，王中方还带刘景业去尚干镇见了当地乡绅，并确定了分院地址，派了两名护士协助刘景业工作。中共闽中特委非常支持他，还指示他利用分院为掩护，想办法在尚干建立一个党的据点。尚干一带缺医少药，马限医院尚干镇分院开起来后，因为刘景业医道和服务态度都很好，求医者不断增多。当时的尚干，正流行鼠疫、霍乱、脑膜炎等传染性疾病，刘景业不顾生死，夜以继日抢救病人，活人不少，深受当地乡绅和百姓的敬重。

【图4：从左到右，前排黄国璋妹妹黄国艳、夏淑琼次女陈辉明、夏淑琼长女陈辉容，后排陈振亮、刘景业、夏淑琼次子陈振先】

刘景业从未忘记党组织交给的任务。1946年底，开始为党筹建诊所，以作为党的联络点和为革命筹措经费的“金库”。党组织非常支持，还提供了100美元作启动经费。刘景业在尚干的好名声帮助了他，当地乡绅林圣徒兄弟俩和母亲将自家两层楼中的五间房，无偿提供给刘景业使用。刘景业也从家里拿了钱购买了开诊所用的药品、简单医疗器械，也开过诊所的闽中特委领导人之一陈亨源送来了他过去开诊所使用的医疗器械，刘景业还向时任福建省研究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的唐仲璋借了一台显微镜。唐仲璋（1905—1993），福州人，著名生物学家，新中国成立后曾任福建师范学院（今福建师范大学）副院长，、厦门大学副校长，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陈辉容也辞掉马限医院的工作，跟刘景业一起办诊所，负责诊所的病人接待和治疗护理工作。

诊所取名“信心”，因为刘景业的好医道，远道来看病的人很多，刘景业的出诊费达到2块大洋一次，但他坚持贫困病人来诊不收费。他把所有的收入交给党组织，作为中共闽中特委的革命经费。夏淑琼、陈振亮等也先后来到诊所。党在诊所内设了地下交通站，还成立了党支部，时任中共福平工委书记、中共闽中特委（1947年春改为闽中工委）委员、陈辉容二哥陈振先兼任书记，刘景业、陈辉容任委员，陈辉容还兼任中共闽中地委交通员。

因为有了这个深受当地百姓拥戴的信心诊所，这里成为中共闽中特委重要的据点之一，一些会议在此举行。志同道后的刘景业和陈辉容在并肩为党工作和救死扶伤中相知、相恋。

1947年5月10日，陈振先等三位同志，在位于福州台江潭尾街的尤溪会馆的我党一个秘密交通站执行任务被捕，这使闽中地委意识到已出了叛徒，信心诊所已不安全，于是通知刘景业、陈辉明等立即转移。诊所里有不少药品器械不能带走，组织上又缺经费，刘景业与陈辉容决定两人留下来善后，其他同志先转移。母女分别时，夏淑琼希望陈辉容能尽快与刘景业完婚，她说：“这一别我们不知是否还能再见面，我要知道你已经结婚了心里会安心一些。”陈辉容摇摇头，对母亲说：“革命为重，我们商量好了胜利时再结婚。”

刘景业找来王中方接受诊所的药品、器械，两人虽未言明，但王中方心里清楚刘景业是共产党的人，他极爽快地同意接收诊所里所有药品和器械，并给了500元法币，说：“我们知道你们工作需要经费。”

共同故事3：出现叛徒转往南京

刘景业目标大，继续留在福州有风险，他决定到南京谋生。于是，他将500元法币交给陈辉容并叮嘱转交组织，就立即启程北上。当时他身无分文，想起有位小时候的朋友在马尾到上海的客轮上当水手，就到马尾找到他，由他带上客轮，藏在货仓里，一分钱没花就到了上海。上海刘家亲戚多，他的一位表姐为他买了一张到南京的火车票。到南京后，靠一位好友相助，他进了南京结核病防治医院当医生。

刘景业走了，陈辉容带着转让信心诊所药品和医疗器械的500元法币，按照事先约定的地点，将钱交给母亲并请她转交组织后，就想寻找一份工作。但在协和医院门口发现有人跟踪，她觉得此人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快速穿过几条街，还是没法甩掉这“尾巴”。当走到鼓楼前一户人家门口，见有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坐在门口，她急中生智，捂着肚子，说自己内急，老太太请她进屋方便，这才甩掉跟踪的“尾巴”。后来才知道，跟踪她的人就是出卖哥哥陈振先等三人的叛徒何祖庆。他知道陈振先有个妹妹在协和医院附属的护校读过书，就整天在这几家医院附近转悠，希望能找到陈辉容并顺藤摸瓜。

连着几天，陈辉容既找不到工作，又无钱到南京找刘景业。一天，陈辉容突然想起见过刘景业的一位舅舅，而且这舅舅还知道刘景业正和她谈恋爱。她就找到刘景业舅舅家，向他借钱去南京。舅舅也没钱，就拿出一枚金戒指给陈辉容，说：“这是我送你的，你可以卖了打张车票到南京。”在南京，刘景业在自己工作的医院为陈辉容找了份护士工作。

共同故事4：游击队里的“神雕侠侣”

在南京，刘景业很快与当地党组织接上关系，继续为党战斗。1948年，国民党当局将南京结核病防治院迁到台湾，刘景业肩负使命随院去了台湾，陈辉容回榕。

1949年2月，中共闽浙赣游击纵队闽中支队司令部成立，急令刘景业赴任闽中支队卫生队队长。陈辉容接令，立即前往台湾通知刘景业回来。很快，他俩结伴一回到福州，就双双赶往位于莆田大洋的闽中支队司令部。福清解放时，闽中支队司令部卫生队迁入福清。随后，刘景业率卫生队南下解放莆田、晋江、泉州，恋人陈辉容也一直在队里做护士。刘景业率领的这支卫生队后来改编为解放军第五卫生队，驻扎泉州。

【图5：陈辉容与刘景业结婚照】

1950年10月，刘景业与陈辉容在泉州完婚，刘景业和陈辉容后来一直在福建省的卫生部门工作。刘景业曾任泉州医院副院长、晋江专署卫生科副科长。1954年2月至1968年12月期间，曾任福建省卫生厅科教科副科长、医防处副处长、医教处副处长。1972年5月至1979年5月，曾任福建省卫生学校副校长、党总支副书记。1979年起任福建省卫生厅医教处处长。1983年12月离休。陈辉容曾任福建医科大学附属协和医院门诊部主任、书记。

2016年8月，陈辉容病逝，享年92岁。2020年8月，刘景业病逝，享年101岁。两人恩爱了一辈子，陈辉容年纪大后，视力不好，手指甲、脚指甲全由刘景业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为爱妻修剪。

【图6:2020年，101岁的刘景业与女儿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