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真情的抒发

　　○ 张 言

　　当时间的流水冲走浮在历史长河中的沉渣，人们清晰地看到英伦半岛当年对《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部小说的审判和查禁是一场误会。小说里曾经让法官们一惊一咋的做爱描写，不消百年早已在各类发达的视讯媒体中变得见怪不怪，如果说庸俗，康妮和梅勒斯怎么都不会庸俗过当今。撩开尘封的历史烟云，我们不难看出这本小说是一首赞美真情爱欲的纯美之诗。“宁静农舍门前的剥啄声，氤氲弥漫着清新大地气息的田野，以及茅檐下声声呼唤追逐嬉戏、间或啄上几粒米的小鸡”，这一幅充满生机的自然风景画正缓缓展开，一曲回肠荡气的生命之歌正娓娓溢出……

　　贵族出身的康妮，依家族决定嫁给从前线回来的查泰莱·克利福德，后者在战场上为炮弹所伤，失去了性能力。他继承父位，成了克利福德男爵，她也跟着成了查泰莱夫人。婚後，两人过着死气沉沉的贵族生活，身体的残疾也一天天导致心灵的枯萎，克利福德刻板、僵化、保守，又虚伪做作，可怜的康妮明明活泼灵动，一天天如同守寡，红颜终日不展，难道青春灿烂的生命就这样在毫无生趣的岁月里日渐一日消磨殆尽吗？康妮体内那种蓬勃欲出的青春活力做出了决绝的回答：不！

　　机会是有的。康妮偶然结识了一个舞文弄墨的浪荡才子米凯利斯，急于挣脱死水一潭的她自然赏识着来把捉一番生命的温度。可是，她很快意识到，这个男人心中既没有绵绵情愫，身上也找不见那种令人窒息的恣意怜爱，刚燃起来的生命火焰又慢慢黯下去了。

　　也许是上苍的安排，不久以後，康妮又极其偶然地邂逅了一名猎场看守人，他叫梅勒斯。可以想像，使得她一眼便怦然心动的他，是一个轮廓分明、眉目深沉坚毅、有阳刚之气和柔肠之心、也有着不如意婚姻的男子。小说最精彩也是最惹道学家们侧目的故事由此开始了。他们一见如故，得空闲时，便在小屋里一次次做爱，爱得那样荡气回肠。直到有一天康妮怀上了身孕。

　　激情过后康妮有些紧张：让男爵知道了怎么办呀？但是康妮想起，克利福德曾经对她说过“若你去和别人生个孩子，既不破坏我们家庭，又能为查泰莱家承传香火，倒也很好”这样的话。话是露骨而极端自私的，为了有子嗣，康妮被建议在不和克利福德离婚的前提下另找个男子去生个孩子，这是把她看作传宗接代的工具啊，哪还有半点男人的气息呢？其中，又横着梅勒斯早已死亡尚未正式解除的婚姻，梅的前妻找上门来吵闹，这对沾染着田间晶莹露水的有情人双双被推到了死角。劳伦斯巨笔一转，小说以康妮去信要求同克利福德离婚、梅勒斯来信表示自己这在与前妻办理离婚手续，离婚后就同康妮长相厮守的长信结束，小说留给我们无限的遐想。

　　这是一个摆脱没有爱情物质基础的婚姻锁链而勇敢追求幸福爱情的故事，它有什么离经叛道的地方呢？道学家们说来说去不就是小说中那些大段大段看似激烈的做爱描写吗？平心而论，认真品味劳伦斯这些描写，心头升腾起的根本不是浅薄低劣的肉体感官体验，而是一种带着生命暖意的精神享受。

　　梅勒斯在热烈抚摸康妮活生生的肉体时，在她身上发现的是美，就如《花恋蝶》这首歌里唱的那样，“摊开滚动条上人物描写”，让康妮感觉的是“手绘的体贴”，唤醒她体内长期压抑的活力，这快感“美妙，如此的美妙，直奔光辉之处”。“当她静静地躺在他怀中，融化得娇小玲珑时，他觉得她无比可爱，每一根血管里都散发着具有穿透性的美丽，这美丽同样静静地流入他的血液里”——这就是劳伦斯笔下的性！尽管小说中的康妮曾表示过，肉体生命比精神生命更真实，远远比克利福德管理下那些冰冷如行尸走肉的躯壳来得真实，可这不意味着肉体之爱就注定要受到所谓正人君子的无端谴责。小说里有一句话深刻显示出了肉体之爱表象下所珍藏着的精神超越：“他的善意针对的是她身上的女性，这一点从没有哪个男人做过。”

　　你读懂这句话了么，如果你读懂了它，你也便读懂了这部无愧于人类的伟大小说。伟大的小说不是只赐给我们一个好听故事，它无言地教会我们怎样健康生活，我们每个人都有情，都会爱，可要真正领略到爱欲里那份灵光一现又即刻消隐于世海俗流中的超越性，却诚然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