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龟探海

　　飞 瀑从前，有个闽剧团到目屿岛演出。当木帆船驶到离岸不远时，突然一股巨浪打来，将帆船摔向一边。船一轻斜，海水立即涌了进来。幸好船老大稳稳地把住船舵，才避过浪头，船又继续前进，终于靠岸了。

　　这支由二十多人组成的团队连人带货，装了满满一船。有幸的是人安然无恙，乐器、道具与幕景没有被海水侵蚀，只有放在最上层的棉被浸湿了几床。剧团能来这个小岛演出，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村里人像过年似的，欢天喜地，奔走相告。消息霎时传遍了小渔村。担任接待的是村里的头人五叔，他叫来几个年轻媳妇，挑水、洗碗、烧火、煮饭，忙得不可开交。有个后生仔叫杨哥，他组织几个壮小伙帮卸车。当他发现船上有七、八床湿漉漉的棉被后，就将它们搬到小祠堂侧对面的空房子里，然后又帮着将船上的器具搬到台上去。

　　晚上演的是《秦香莲》。戏开演了，小祠里的观众黑压压一片。场里有带凳子长椅的人坐着，没带的就站着。看不见的人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拼命往人缝里挤。演秦香莲的青衣在台上唱得凄凄惨惨，上京寻夫的悲情场景令人潸然泪下。担任主胡的王妹，她与青云配合默契，那越胡拉得委婉动人，琴声衬着人声，越发清丽，像磁铁一样，紧紧吸住观众的心。杨哥平日也会拉琴唱曲，对后台的演奏情有独钟。他被王妹的琴技深深打动了，优美的乐声如丝线般，一圈圈将他的神魂绕了进去。看得正投入，他又要忙去了，因为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若等到戏演完就来不及了。

　　王妹在后台聚精会神地拉越胡，无伴奏时开始担忧：自己的棉被因油布包扎不紧而渗水厉害，滴沥的水流了一地，夜里怎么睡？还有几个的被也湿了，怎么办？戏一场场演下去，最后在一阵唢呐笛子的清脆乐声中结束了。当王妹收拾好乐器，到厨房吃完夜点去宿舍时，眼前的情景令她惊呆了：一床床崭新洁净的棉被叠在床铺上，自己的被不见了。刚好杨哥进来，他对王妹说：师傅，有湿被的都补上了，您们将就着睡吧！王妹说：多谢东家主，有这么好的被，晚上可以美美地睡一觉了。说罢，向杨哥投以深情的一瞥。杨哥此时像触了电似的，只觉得耳根发热，脸红得发烫，赶紧退出去。

　　殊不知，这些棉被是杨哥与五叔挨家挨户去问去借的，村人们知道是剧团要，都乐意将新婚的被，或是藏在衣柜里准备接待亲戚的被拿出来。那些被海水打湿棉被的人，在小渔村度过了温馨之夜。

　　夜半，月明星稀，王妹起来小解。在回房的当儿，她突然发现侧对面小屋的铁窗栅里吐出一朵朵火花。她不禁疑惑：这半夜三更的，谁在屋里烧火？火花连续不断，不像是煮饭的，莫非是失火了？她好奇地踅到窗下，从窗栅觑进去，但见杨哥与几个后生仔正在燃烧的松块边烤湿被哩！松块噼噼啪啪地响着，滴着油，散发出阵阵松香。棉被的一面烤干了，再换另一面，吱吱声响个不停。烘干一床，晾在长椅上，再换一床，往返不绝。杨哥的脸被火烘得红红的，额上颊上冒着油汗，眼睛也发红了。见此景，王妹真想敲门进去帮他们一把。但一个女流之辈，在深夜岂敢作出越礼行为？她只得悄悄地缩回，怕被夜人撞见。

　　翌日，王妹将昨夜的事讲给大家听，戏友们听了很感动，准备去拿被子。五叔说：不急，今天有太阳再晒晒，等你们走时再来取。因为戏演得好，剧团又被留下演了两个夜场，都是悲喜剧的戏，让村人大饱眼福。临别，五叔、杨哥将那些棉被交还剧团。当王妹接过已烘干，还沾着松香味的棉被时，眼睛不禁湿润了。村人送剧团到村头，，王妹是一步三回头向他们频频挥手。直到木帆船开出好远，只能见到渔帆的顶尖了，杨哥，五叔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自从剧团走后，杨哥像丢了魂似的，整天茶饭不思，夜里辗转难寐，眼里浮现的全是王妹的音容笑貌，耳边缠绕的全是情深意浓的越胡声。他到山上砍来竹子，抓来老蛇，作成简易的二胡。没有琴弓琴弦，就托人到城里买。他自拉自唱，都是《泪透》之类的悲歌。

　　逢年过节，杨哥都会带着二胡，拿上香线、蜡烛，到滩涂上，朝着那年帆船离开的地方，祈求王妹的剧团有朝一日会重还小岛演出。年复一年，杨哥的虔心不减。有一年腊月，北风呼呼，目屿岛天寒地冻。傍晚时分，杨哥跪拜在沙滩上，冷得浑身直打颤，但他没有起来，冥冥之中觉得有神灵降临，给他带来王妹的消息。夜深人静，但听得海水哗哗，海风呼呼。忽然，海的上空射来一道金光，妈祖乘船而来，她对杨哥说：“这位后生仔，王妹是我的弟子，那年是我命她来岛献演，让你们度过愉快的日子。她已浪迹天涯，相会之期渺茫。你对她一片痴情，我就让你的灵魂与王妹相聚吧！”话音刚落，冻僵的杨哥即刻变成一只大海龟，伸头探望前方的来船，希望王妹所在剧团的船只会奇迹般出现，再一次光临小岛，看到他们精彩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