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叶相花园“豆区园”

　　对融城官驿巷内的叶向高花园“豆区园”，心仪良久，仲夏里的一天，终有机会得以谒见。

　　自东大门进，过小书斋，穿中庭，便来到后院，“豆区园”全部内容就是这些了。怎么这般小仄，几乎一览无余；怎么如此寻常，看不出豪门气韵。都道是“天上神仙府，世间宰相家”，且不说不及任何一座苏州园林的一小角，就是随便找一座福州三坊七巷中的官宦府弟，也比它要气派得多难怪后世有人对“豆区园”存疑了，泰宁有座全国文保单位“尚书第”，是明末李春桦告老返乡后盖的府邸。李春桦不过是个尚书，据说还是个廉臣，盖起的“尚书第”，其规模与奢华，不知要比“豆区园”超强多少倍叶向高官居相位，且是三朝阁老，其私家花园，岂能如此逼仄？如此一比较，倒颇能说明问题。站在中庭镌着“豆区园”三字的楠木匾下，我在心中问叶老先生：“有道是‘人生得意，衣锦返乡’，老先生，你官位显赫，为什么筑了这么一个如豆粒般大小的袖珍园林，让后世一直为此费猜疑？”

　　有风吹过，花木摇曳，池水涟漪，是先生在笑而不答吗？我揣度，先生的意思是“我在家乡，为解民悬修筑了路桥坝圳，为抒民困建造了黉舍寺院，为增景致，兴建了亭台楼阁……，‘豆区园’豆粒大的区区小园，不足挂齿，也就不入大事记《蘧编》了，想不到给后世留下一个谜团。”

　　是的，关于“豆区园”，清乾隆版《福清县志》有载，民间又口口相传，您老先生自撰的大事记《蘧编》虽不见提及，但世间没有遗漏就要否认的道理，政府于是顺民意修复了“豆区园”，名园始得新生，后世得以瞻仰先生履迹的好去处。

　　这就是那块闻名于世的“闲云石”吗？好一块巨石，约有两层楼高，如嶂似壁，洁净细致。关于此石的来历，传说是当年越南王把两块采自海上的宝石进贡给万历皇帝，皇上把其中一块赐给叶向高，叶相把它运回家乡，立于“豆区园”，并镌铭文于石背：“此石来之海上，酷似一片云，或谓似鲤，鲤能化龙。云从龙耶，爰为之铭。为云为龙，变化何穷，起沧海，升层穹，壁立于此中。”

　　伫立“闲云石”前，思绪万千，先生一生宦途沉浮，但心胸坦荡，宠辱不惊，进退潇洒，取舍从容。当机缘得遇，报国有门，先生便躬身勤作，励精图治；当佞臣当道，门党倾轧，先生就辞官归里，纵情山水。云舒云卷，花开花落，    先生的腰从来都是直的，先生的身从来都是正的，正如有诗赞先生：“红尘飞满桑田变，唯有青山是夙心。”先生寄情山水，咬定青山，热爱乡梓的赤心，拳拳可见。

　　先生把奇石立于“豆区园”，并名之“闲云”，是先生心迹的坦露吗？“云从龙耶……为云为龙，变化何穷，起沧海，升层穹……”，先生早就厌烦官场龌龊，三番五次坚辞回乡，早无腾云驾雾的夙愿，立此石于家园，当是祈望家乡为云为龙，起沧海，升层穹，是这样吗？先生。堪以告慰先生的是，玉融大地，如今云燕霞蔚，一片灿然了。

　　徜徉园中，只见古木梃秀，绿水潋滟，假山奇石，相映成趣。亭台楼阁，小巧玲珑；桥、径、洞、岩，点缀其间，好一幅婉约秀雅的山水画，想当年，先生从漩涡急浪中脱身而出，也从富华富贵中拂袖而去，以超然的淡定，建造了这小园小筑，先生可曾想过，后世会怎样评述先生的举动？

　　是的，翻开史册，先生生前身后，有刚直不阿的铮臣，也有视死如归的烈士，相较之下，后世自然要苛求先生了。殊不知中华文化中有两种截然相反的准则，都可被奉为圭臬，比方说：有“威武不屈，富贵不移”，又有“大丈夫能屈能伸”；有“江山不移”；又有“随遇而安”；有“兼济天下”，又有“独善其身”。先生是良臣先哲，自然明白什么时候都要视情况变化而变化，因此数次化险为夷，善始善终。

　　有乌儿落枝头，啁啾不已，是为先生代言吗？先生曾反省一生：“未尝害一人，未尝受一人钱……”，吾辈觉得，一个人一生能做到这两点，已超然脱俗，具有仙风道骨了。

　　有蝉声传来，同行的人中，有人觉得心烦，有人觉得心恬。先生，您感觉如何。